身子倾压在钱堆上。
“新cháo服装店”店主笑了。
围观者中,某些人的眼睛闪耀着嫉妒的光。
猫头鹰似乎要怪叫一声,从树权上扑下来。
小青年一把一把从身下掏出钱来,一张一张在手中摆弄齐了,一沓儿一沓儿
往内衣兜里揣。终于,他的手从身下掏取不到什么了,才离开了桌子,双手护在
胸前,拔脚便去。
“站下! ”
“新cháo服装店”店主喝了一声,声音相当严厉,具有着一种真正的威胁力量,
使他想跑掉却又不敢不乖乖站下。他忐忑不安地回首望着那位绅士“倒爷”——
或者说“倒爷”绅士更恰当。
“就这么走了? 我使你这标本卖了比原价起码多二十倍的钱,连个谢字也不
说? ”
他赶紧转过身,虔诚地说:“哥儿们,给您鞠躬了! ”深弯其腰,连鞠三次
九十度大躬。
钱是比上帝更能够使人虔诚起来的好东西。
“这还差不多。请便吧! ”
小青年匆匆离去。
围观者们也就渐渐散了。
“新cháo服装店”店前一时清静了。
猫头鹰仇恨地凶恶地瞪着店主。
他痴呆呆地瞧着它,似有所思,不知心内究竟作何想法。仿佛在欣赏,仿佛
在研究,仿佛在挑剔什么缺陷,仿佛在怨恼它、诅咒它。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迷惑、
茫然、空虚,难以解释的某种怀疑。
“贱卖啦! 贱卖啦! 长白山木耳——不惜血本大牺牲,十八元二斤,二斤十
八元哕! ”
“新鲜蘑菇! 新鲜蘑菇! ”
“甲鱼! 甲鱼! 最后两只,补yīn助阳,qiáng壮身体,胜过人参蜂王浆! ”
叫卖声招徕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一阵高过一阵。都想压倒别人的声
音,使自己的声音覆盖整个市场。
“妮妮小姐,不是一般的狗,是根据苏联巴甫洛夫教授……”
街心公园里,“十三大妹子”还在忍心折磨那条huáng毛老狗……
那汉子已收摊了,怏怏地悻悻地正推着车离开自由市场……
他有几分解恨有几分内疚有几分自责有几分沮丧地望着那汉子的背影。
他觉得经受着一种巨大的无聊的压迫,尽管他赌赢了一口气。
丧失了生命价值却获得了审美价值的猫头鹰雄赳赳气昂昂地仇恨地瞪着他,
好像要趁他不防,猝地叼出他的眼睛……
他是严晓东。
他完全没有心思继续经营了。他将“柜台”和沙发一一举起。放人店内。自
己也跃到里边,扯动绳索,收拢铝梯,关严了门,一屁股又坐在沙发上。
透过塑料壁,绿色的阳光恩爱地照耀着他。他却感到自己是个活得怪没意思
怪没情趣的人。尽管除了这“大篷车”服装店他还是一个回民饭馆的“老板”。
他从兜里掏出进口的袖珍收录机。
“……至今天早晨五点钟,又寻找到了十二具尸体。七具女尸,五具男尸。
死者之一是学龄前儿童。据悉,可能至少有两家人全体溺死。打捞仍在进行之中
……”
他立刻关上了收录机。
许多人就那么悲惨地淹死了,可我严晓东还活着。活得这么没意思这么没情
趣。怎么活着才会使自己觉得有点意思有点情趣呢? 他认认真真地想过多少次了,
想不明白。他认为自己是命中注定了,只能像现在这么个活法,不能再换另一种
活法了! 每天大把大把地赚钱,每天大把大把地花钱,天长日久谁不腻歪呢? …
…
第二章
1
严晓东家已经不在住了三十余年的那个大杂院内了。搬到了全市每一户人家
都十分向往的地处文明中心的南岗区。在中山路一百七十五号那幢外观相当漂亮
的rǔ白色的大楼内,他和老父亲老母亲拥有三室一厅。而据说够资格居住在这幢
楼内的大多数是局级gān部。他用三万元买到了这种资格。
搬家前,父亲说这张桌子是正宗八仙桌,那个箱子是樟木的,一些破东烂西
是过日子用得着绝不能缺少的。母亲跟父亲的主张一致,反反复复跟他叨咕——
破家值万贯。
搬家那一天,他买了两张戏票,安排老父亲老母亲坐出租小汽车去看《窦娥
冤》。散场后,老父亲搀着哭红了双眼的老母亲走出剧院,他早已坐在另一辆出
租小汽车里等待着了。
老父亲车一开动就打起呼噜来。
老母亲问:“儿啊,这是往哪儿去? ”
他说:“甭问,到地方你就知道是哪儿了。”
司机抿嘴暗笑。司机是他哥儿们。
小汽车开到那幢rǔ白色的大楼前停稳,他们下了车,司机对他扬了扬手,将
车开走了。
母亲奇怪地问:“司机怎么把咱们丢在这儿不管啦? ”
他说:“这儿是咱们家门口啊! ”
父亲转向地四面望望,狐疑地问:“家门口? 才一场戏工夫你就把个家搬了
过来? ”
他更正道:“半场戏的工夫。我去接你们的时候,窦娥她爸还没出场呢! ”
说罢,率先而入。
上了三楼,他从兜里掏出钥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打开房门。
老父亲老母亲站在门外,见到橘huáng色的布纹塑料贴墙纸将满室映衬得富丽堂
皇,拼木地面图案美观,组合家具漆光闪亮。百宝架上,一尊唐三彩马神姿伟俊。
一尊陶瓷雄鹰双翅飞展……还能见到一角厚厚的地毯……他们不敢贸然而入。
母亲说:“儿啊,不兴这么逗弄爸妈玩! 这……这到底是谁家? ……”
他倚着门框,两根手指捏着钥匙链,两眼得意地瞧着母亲,悠dàng着钥匙,一
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这、是、咱、家! ”
“这怎么是咱家? 咱家怎么能是这样的? 你,你小子搞的什么名堂! ……”
老父亲仿佛感到在被儿子耍弄,涨红了脸,脖子也粗了。
“这就是咱家。咱家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 你们住不惯这样的家是不是? 你
们不想住这样的家是不是? ”他的语调中流露出了儿子对老子的怜悯的挖苦。父
亲的话使他听了极不顺耳。
老母亲瞧了他一阵子,又朝室内瞧了一阵子,好像偷窥别人的家似的,责备
道:“搬家也不跟爸妈打声招呼! ”
“跟你们打招呼? 跟你们打招呼这新家就不定是什么样子啦! ”他说着走入
室内。
老母亲终于也跟了进来。
老父亲又向室内望了望,追问道:“咱家那些东西呢? 嗯? 怎么一件也没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