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任何情况之下他的回答将永远都是这一个字。
“你是人吗? ……”冒牌日侨后裔拉开要和他动武的架式,但那握起的拳头
举在半空中却又没胆量落在他身上。毕竟不是真日本种儿,缺乏大大的“武士道”
jīng神。
“她是我外甥女! ……”
“是你妈也活该。”
“你你你……你赔偿一千元损失费算私了! ……”
“一分钱也休想从我这儿得到! 我的损失谁赔偿? ”
他真是觉得自己损失相当惨重,一种心理和伦理的损失。这是钱所赔偿不了
的。
“等着看! 我要告倒你! ……”
“请便! ”
他内心里总归有些忐忑不安,他天生不是那类认为名誉不重要的人。他其实
很害怕收到法庭的传票。玩弄女性,还怎么抬头见人啊!
他苦闷了许多天。
只有一个绝对信得过并且绝不会鄙视他的朋友可以商量商量应付的谋略——
姚守义。
几经犹豫,他去找姚守义。
守义听他讲完,沉默良久才问:“那个……那个……她叫什么?……”
“小婉。”
“小婉……名字怪好听的。被她攥着什么证据没有? ”
“没有。”
“肯定没有? ”
“肯定没有。”
“那个……那个什么次郎呢? ”
“也没有。”
“他们都没攥着什么证据,那你怕什么! ”
“我……”他尴尬地笑了。
“没有证据,他们要是真告了,你可以反控他们诬告嘛! ”
守义三言两语,大大解除了他的不安。
“那,我预先托人趟趟法院方面的路子,上下打点打点,是不是就更放心了
? ”
“别,千万别。傻瓜蛋! 那么一来,你就恰恰留把柄啦! 你做买卖脑瓜转得
挺快的,这种事儿怎么愚蠢到家呢? ”
“我不是没经历过么? ”
“我经历过啦? 这就叫社会! 他人是地狱! 买个小本儿记上。
一天背三遍,免得今后再被坑蒙诈骗! “
“他人是地狱? 谁说的? ”
“你管谁说的gān什么? 反正有道理! 尤其对你阁下应该当做警句! ……”
生活是很厉害的,生活真他妈的厉害!
返城之后,一晃七年了。他严晓东同生活进行了多少次严峻的较量啊! 他希
望自己仍是从前那个严晓东。他曾像一个顽qiáng的战士固守堡垒一样固守过自己的
人格和道德原则,结果他遍体鳞伤最终还是对生活让步了。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是
一个胜利者,毕竟他手中有了十四万元,算得上返城知青中的一个人物了。哥儿
们比他两条腿上的汗毛还多。工农商学兵,东西南北中,大经理小“老开”真港
客假港崽儿机关人员领导gān部剧团的团长串戏的票友电视台的“二把刀”导演专
善于拉“赞助”的野班子的制片“分红”第一不知艺术第几的演员三教九流jī鸣
狗盗狡兔刁狐老马猾驴红男绿女舍命汉子玩世泼妇三十六行七十二业。比他年小
的叫他“大哥”,比他年长的叫他“小弟”。没结婚的姑娘见了他“严兄”长
“严兄”短,比祝英台对梁山伯叫得还亲。已婚的新妻小媳妇见了他“晓东”寒
“晓东”暖,讨好他远胜过讨好自己丈夫。他不知他究竟联络着多少人或者反过
来多少人在联络着他,攀附着他,巴结着他。不知这些人中哪些是真哥儿们,哪
些是假朋友,哪些是正人君子,哪些属势利之徒。不知是自己处处事事离不开他
们,需要利用他们或者是他们事事处处离不开自己,需要利用自己。这些人中的
哪一个他想不再来往都办不到。他想从他的社jiāo圈子、他的生活内容里摆脱他们,
摈除他们也不可能。他有几册名片夹和一本厚厚的通讯录。好几次他将一批人的
名片抽掉了撕碎了,将一批人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从通讯录上划去了,心里宣布
与他们彻底决裂。可他们仍拎着东西来探望他拜见他,虔虔诚诚地敬请他光临婚
礼赴“得子”庆宴。关切地询问他为什么烦恼? 何以闷闷不乐,遇到了哪种纠纷
哪类棘手的麻烦,请他只管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愿效鞍前马后之劳,替他排忧解
难。好像他们半点也看不出他多么烦他们。倒使他自己非常过意不去,怀疑自己
误会了他们,错看了他们,将真哥儿们绝情地视为假朋友;于是内疚,于是惭愧,
于是感动,于是来往如初。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蜘蛛王,每时每刻在拉丝结网。经纬jiāo织,重重相叠,组
成八卦,排为六爻。许多人分明是心甘情愿地奋不顾身地前仆后继地憨皮赖脸地
朝他的网上扑朝他的网上撞朝他的网上粘,扯住拽住揪住吊住一根网丝悠悠dàngdàng
打秋千,并非是他施展什么伎俩诱使他们自投其网。他也清楚究竟为什么许许多
多的人朝他的网上扑朝他的网上撞朝他的网上粘。他这张网是他的钱结成的,他
们粘在他这张网上并无任何危险。他不“吃”他们,他们倒是能获得不少利益。
这种利益从别人那里他们靠欺骗靠乞求也难以获得。
“大哥,这阵子我手头紧了。”
“要多少? ”
“二百三百就行,手头一宽松就还你。”
“拿去! 不会催你还! ”
他不会催人家还,人家自然也便不会主动还。天长日久,人家似乎忘了,他
也矢口不提。二百三百的,哥儿们之间,好意思提么?
“老弟,我想买台日本进口的彩电,听说以后不再进口了! 百货公司的朋友
给我留着一台呢,钱凑不足,不能取货。再拖,人家就卖了! ”
“还缺多少? ”
“缺半数呢,五百吧! ”
“今晚到我家取! ”
半夜三更,电话铃响了。
“严兄啊,我是小娜呀! 我的车里多坐了一位客,让jiāo通警扣住啦! 他认识
你。我说是你朋友他不信。你电话里替我讲讲情吧! 嘱咐他千万别没收我执照哇
! ”
急切切娇滴滴的女性的声音。小娜? 小娜是谁? 一时竟想不起来。
“喂,你谁? 小张啊! 这么晚了还值勤? 够辛苦的! 对,那是我gān妹子! 哪
里哪里,一回生二回熟嘛! 以后用车找她就是了! 没问题,收你的钱像话么! 听
说你二哥升jiāo警大队长啦? 往后我那些开车的哥儿们全得仰仗他多多关照呀!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