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哐地一响。
当姐的沉着脸出现在里外间门口。
“你成心把我二妹气走是不是? ”
“是。”
“你一点儿都没明白我的好意是不是? ”
“没明白我能成心把她气走么? ”
“我二妹哪点儿配不上你? ”
“配我个木材厂的工人绰绰有余。”
“那你嫌她是在奶牛厂工作? ”
“在奶牛厂工作有什么不好? gān哪行吃哪行。我爱喝牛奶。”
“那你究竟不中意她什么? ”
“我不喜欢圆脸的! ”
“是这……样,还不中意她什么? ”
“我不喜欢她那双手! ”
“手……她手是大了点……可白啊……”
“再白我也不喜欢! ”
他们互相隐忍地注视着,比赛涵养。
她忽而一笑,用息事宁人的语调说:“得,算我今天白费了番心机。我三妹
也没对象呢,过几天我再安排你见见我三妹。咱们吃饭吧! ……”边说边解下围
裙。
他一步从豆盆上跨过去,跨到她跟前,咬牙切齿地说:“告诉你曲秀娟,你
有一万八千九百九十九个亲妹妹,我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娶她们哪一个。这口
气我是跟你赌定了! ”
“你跟我赌什么气? ”
“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你装不明白。”
“我也告诉你姚守义。你为我儿子操了两年心,我没什么足以报答你的,想
成全你的婚姻,了却你妈一块心病,才把亲妹妹引荐给你。我两个妹妹都不是嫁
不出去的! 你别不识抬举! 我曲秀娟知恩图报,我的好意尽到了。你不领情是你
的事! 从此咱俩谁也不欠谁了。你滚,你给我滚! ”
“滚就滚。从此我不跨这门坎儿! ”
他扬扬长长地滚了,一副大丈夫气概。
孩子追出门,眼泪汪汪地拽住他手:“叔叔,你别和我妈生气,别和我妈生
气……我妈这次又没打你……”
当年那一记耳光,不知为什么,连孩子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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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口气,挣脱手,抚摸着孩子的头说:“你不懂……你小小孩儿能懂什么
呢? ……”
如果说在返城后的最初两年中。严晓东的全部jīng力投入在他的“事业”中,
废寝忘食折腾小买卖,姚守义却一直害着痛苦的单相思。一记耳光不但没能使他
成为“可以教育好”的男人,而且将他穿糖葫芦时那种情欲的冲动扇得深刻了。
不少男人都是挨了女人的耳光之后更爱她们的。
单相思的并发症是失眠,严重了神经衰弱。他的睡眠已经得靠“安定”保证
了,还以神经衰弱的名义休过病假。孩子天天在他眼前转,看着孩子他就想孩子
他妈。曲秀娟在外地想到过他,梦见过他。想他会不会对那一耳光之耻耿耿于怀,
给她的儿子什么气受;梦见他百般nüè待她儿子。梦里哭,醒来更哭。生活往往就
是这么yīn错阳差,差那么一丁点儿不对劲。好比螺丝帽和螺丝杆儿勋了一环扣,
硬拧非但拧不上,还两败俱伤;寸劲儿碰巧了,噌噌地就拧上。
换了别人,见到曲秀娟,就找个机会一吐衷肠吧? 成则皆大欢喜,不成也断
了相思病根。咱们的姚守义不,咱们的姚守义是汉子,起码他觉着他自己是汉子。
而汉子在爱情方面,往往是不得法,缺乏要领的。他夜里梦见人家,白天想着人
家,还把人家一个做了妈的女人当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女孩数落,并且希望人
家从他这种矫情的态度中悟出什么爱的真谛。另外,他那汉子或准汉子的心理上
也有着一点儿不正大光明——我爱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得我上赶着表白么?
再汉子的汉子,爱一个离过十次婚的女人,不表白人家又怎么能知道? “红先黑
后”没定为爱情法,女人们可以不当他这一条是个正经事儿。何况曲秀娟的师傅
是修鞋的,不是心理学家,没向她传授半点儿研究男人心理的学问。
但从那一天他对她说“你装不明白”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她又不傻,还不
明白则一定是装的了。她既明白了,就觉得他和她这事儿是不能成的了,成了也
没好前景。
他怎么是这么样一个男人? 她不无遗憾地想。
“红先黑后”。只要我主动,他就是我丈夫了,没跑。是我丈夫了他能对我
好么? 他若对我不好我怨谁去? 他还会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上赶着非嫁给我
的? ”
离过一次婚,对第二次结婚她就有点怕。三十多岁了,再离一次谁还娶我?
我又不是二八女郎,如花似玉。那不彻底毁了自己么? 第二次是个希望,是失去
了可能就不会再有的希望。她不敢轻率地将它jiāo付给姚守义。
就算自己和他结了婚后能忍受他的气,对儿子的心灵也太残酷了。她可不愿
使自己这个母亲的形象在儿子的小心灵中是个可怜虫! 宁肯不嫁! 嫁就一定要嫁
个看准了的! 生活已经将咱们的曲秀娟教得很理性了。用理性这把快剪刀。她果
决地剪断了自己同姚守义之间的恩恩怨怨像从自己头上剪掉一绺头发似的,有点
儿惋惜,但也没什么太舍不得的。况且,她毕竟对他的脾气秉性不甚了了,更谈
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
孩子却仍像一根针,在二人之间穿纫。不连着“线”,也就不起作用,只传
递些没价值的“情报”而已。姚守义倒十分重视一切有关她的“情报”。她对有
关他的“情报”总是淡然一笑。
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了,姚守义期待得特不耐烦。他原以为只消三四天后,她
便会在哪儿再“碰”见他,对他说:“那我不给你做皮鞋了,我给你做老婆吧! ”
或者把话说得含蓄点儿,他也是可以表示同意的。她却不再主动“碰”见他,而
他要主动“碰”见她也“碰”不见了! 这个女人不寻常——他想。因为她不寻常
而更爱她了,每天临睡前多服一片“安定”。
后来厂里派他到大兴安岭联系业务,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有关她的“情报”
完全中断。他打熬不过相思之苦,在一封家信中写道:“我曾答应替小曲修修房
顶,可一时又回不去。雨季来临,她那房顶必定漏雨,让她另找人帮她修吧! ”
闲笔一提似的。
挺快就收到了弟弟的回信。满满一页信纸上,他一眼就钩出了“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