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明白,小赵已经得到了她父母的承认,已经算是她们姚氏家族的成员之一了。
在妹妹的顶撞下,她反而觉得无礼的仿佛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了。
9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的! ”
“告去! 告去! 现在就告去! 告诉了又怎么样?!”
是啊,告诉了又怎么样呢? 连爸爸妈妈也会认为她未免小题大做吧? 小题大
做么? ……难道不是么? ……
妹妹毫无羞色,那样子分明还感到十分败兴。
“你要不是我姐姐,我们才不会到你这儿来玩呢! ”
玩? ……好游戏! ……三十六岁了她从没这么玩过,也是第一次撞到别人这
么玩……她无法靠想象体验那真正玩起来会感觉怎样……
如今某些人们在生活中是越来越公然地毫不忸怩地理直气壮地qiáng调那种感觉
了。她知道,她却仿佛是超度于其外的。像guī离开水也能活一样,guī和鱼究竟有
哪些方面的根本不同呢? 难道是我自己变得不可理喻? ……
在妹妹的振振有词的反攻之下,她困惑了,不知说什么好了,不知所措了。
她可怜地怔了片刻,猛转身避入自己的卧室。
chuáng上凌乱不堪,chuáng单皱了。她觉得被蹂躏脏了,她感到她的世界中最神圣的
位置被污染了;她的方舟,而实际上它也的确是被污染了。
他妈的怎么竞变成我自己无理而又无礼了呢?!一只男人的丝袜搭在chuáng沿上。
黑色的,好似一条肥胖的娃娃鱼,要爬下chuáng,又怕摔死。
她的枕头在地上。那是更神圣的,她的不容触犯的一部分。
她捡起枕头,放在chuáng畔的椅子上,随后丛chuáng上扯下了chuáng单,连同那条丑恶的
“娃娃鱼”卷成一团,抱着闯出了卧室。
妹妹已坐在小厅的双人沙发上了。头发看去已不蓬乱,模样那么娴雅,那么
文静,那么安泰,那么一种单纯可爱的神气,那么若无其事,什么尴尬也没有发
生过似的,只是挨了一记耳光的那边脸,仍有些红,红得恰到好处,红得秀色可
餐。
发生过什么事儿么? 她简直怀疑了! 自己神经错乱了?
坐在那儿的是妹妹么?
以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自己的是妹妹么? 像一位宽厚的母亲望着低智能的女
儿一样望着自己,并且决定原谅女儿的一切乖张的任性的无缘无故的发作方式的,
是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妹妹么? 然而自己不是刚从自己的卧室闯出来么? 怀里不是
正抱着自己的被蹂躏了被污染了的chuáng单么? chuáng单中不是还裹着那只男人的黑色的
丝袜么? 太他妈的了! 即使是自己的妹妹也太他妈的了呀! chuáng单倒并不很主要了,
是与非更主要了。怎么自己有理的时候也常常不明不白地就变得好像无理而且无
礼了似的呢? 难道应该请求原谅的倒是自己了不成?!她将chuáng单朝妹妹摔去,喊道
:“你得给我洗! 洗不gān净不行! ”
chuáng单抖展了一部分,包住了妹妹的头。妹妹将chuáng单从头上不慌不忙地扯下,
卷了卷放在身旁,耸耸肩平静地说:“我给你洗,保证洗gān净。家里有洗衣机,
又有阿姨,gān吗不充分利用? 你还有什么需要洗的? 统统找出来吧。”
文静的妹妹,平静的话。
在妹妹怜悯而宽容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她竞觉得自己仿佛真是一个低智能的
小女孩了,仿佛真是在乖张的任性的无缘无故的发作和宣泄了。
而妹妹却是似乎有着惊人的涵养的。
她一时感到难堪极了,难堪得竞想像个小女孩似的大哭一场。
她竟低声说:“对不起。”
妹妹又耸了耸肩:“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是亲姐姐么。”
依然那么平静,依然那么文静。
听妹妹这种语气,她分明地是错定了,错得连平静下来与妹妹平平静静地讨
论讨论的余地都没有了,错得只剩进行解释的份儿了。
“我……我回来之前喝酒了……”
“明知自己肝不好还喝酒。”
“啤酒,喝得不多。”
“坐下吧。”
好像主人不是她,是妹妹了。
她惭愧地在妹妹身旁坐了下去,转脸看着妹妹,赔了个笑脸,问:“真没生
气? ”
“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妹妹瞅着迎面无物的白墙,自言自语地说,“谁也
免不了扫兴的时候。本来我们今天挺快活的,还以为能在一起度过五六个小时呢,
结果你突然地就回来了,冲散了我们不算,还打了我一记耳光,什么事呀! ”
“我不是向你解释了么,我喝酒了……”
“那也不至于的呀! 姐,你太没风度。”
“什么风度? ”
“不说,没意思。”
“我觉着你们……”
“我们怎么了? 你说说,我们究竟怎么了? 你对我发火总得多少有点道理吧
? 扫兴的是我,不是你。可我对你发火了么? 我从不毫无道理地对别人发火……”
“是啊,我喜欢发火,无缘无故……”
“那你以后就改改。你若不是我亲姐姐,我才不受这份儿委屈呐。”
委屈? ……
我当姐姐的已经开始一句接一句地认错,你当妹妹的倒开始一句接一句地数
落起我来了! 老姑娘就处处都不占理了么? 而且让谁去评这份儿理呢? 她又困惑
了。不是对妹妹,不是对刚才那件令人难堪的事儿,而是对生活本身。她忽然意
识到,似乎经常和她作对的,并不是人,并不是一些男人或女人们,而是生活本
身。
生活就像妹妹本身一样,妹妹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她和妹妹之间,似乎早已
没有了一条能够衡量是与非的共同的准绳;她和生活之间也似乎早已没有了这样
一条准绳。这样的一条共同的准绳是曾有过的,而那时候的生活很不对劲儿,而
那时候的她自己也很不对劲儿。都不对劲儿的时候却那么和谐,那么一致,那么
明白,那么明确。非常之不对劲儿而又使人感到非常之对劲儿。如今的她变化了,
变化很大。她觉得自己是在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一边无可救药的老着,一
边拯救自己地变化着。如今生活也变化了,也变化很大。她像普通的人们一样,
心悦诚服地认为生活也是在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一边令人欣慰地进步着,
一边令人吃惊地变化着。难道她不是在和生活一齐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么?
可为什么那种和谐却没有了呢? 那种一致却没有了呢? 那条明白的明确的应该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