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临的。也足以使他们游得比他们自己预想的更远更远。可是她怀着当年他给她
留下的深刻印象接近他后,却发现他原来自哀自怜地沉没在死水湾一角,自以为
是个天生情种似的一直把怀念他那死去了的“雌鲸”当成他最主要的事!
一个男人怎么能这样!
一个女人的死亡难道也意味着一个男人的生活激情的泯灭么? 倘若爱情就是
那种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
的爱情,一旦失之jiāo臂对人造成的竟是如此不堪设想的后果,那么这种爱情
是该诅咒的!
她又想到了吴茵曾对她说过的那番话——男人活着,我们爱他们,甚至可以
努力全心全意地去爱。男人死了,我们就应该忘掉他们,甚至应该努力去忘掉他
们,去爱别的活着的男人……
当时她的确觉得吴茵的话未免太冷,太缺乏人情味儿。现在她觉得吴茵的话
很正确,充满了人情味儿。归根到底,更需要人情味儿的是活人不是死人。
不错,她曾有过和他一样的心态。她现在克服了那种心态,是她的小伟帮助
她克服的,她认为克服那种心态并不比小孩子克服吮手指头的毛病难。一个活人
恋一个死人倒莫如自己也gān脆死掉!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做的,给他树立一个榜样。她认为他是需要向她
这么一个榜样好好学习的。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她以女人特殊而细微的dòng察力注意到,他的那双眼睛里凝聚着一种什么东西。
一种类似渣滓或沉淀物的东西,一种类似在浑浊的死水下暗暗生殖的小球藻似的
东西。
那是什么? 有什么意义?
她困惑了。
他在回忆之中获得一种把玩的乐趣么?
“你回答我。”
“什么? ”
“哦,没什么……你包的饺子很好看。”
“吃吧,吃吧,都凉了。小眉说,吃饺子是艺术享受。薄薄的一层皮儿,想
包什么内容就包什么内容。小眉说饺子好看在褶儿上。
我从前就是捏不出褶儿来,小眉教会了我……“
她赶快夹起一个饺子塞入口中——怕自己再说句什么话,又不得不听一串儿
“小眉”。
“阿姨……”雯雯轻轻扯了她衣袖一下。
“阿姨这是我妈妈的筷子。”
饺子很香,油水滴在小盘儿里。
她不由得停止了咀嚼,抬头看他,见他正皱眉望着她面前的小盘儿。
她仿佛当着他的面,玷污了一件对他来说是非常之神圣的东西似的,窘而且
惭。
她使劲儿咽下了口中那个半囫囵的饺子,红着脸说:“真对不起,你没讲,
我也没想到。”
4
“我的过错,我的过错。光请你吃饺子,却没摆你的筷子和小盘儿……”
他起身去拿来了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盘儿,摆在靠近自己的桌面上,说:“我
们的户口本儿上写着三口人,可我总觉得我们仍是四口。当然是四口,四口人在
一起生活……”
她佯装未闻,只顾吃饺子。很香,何不吃个饱呢?
“雯雯,蕾蕾,你们说是不是四口呀? ”
“是。”她们齐声回答,也津津有味儿地吃起来。
她趁又一次夹饺子的机会,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脸欣然之色。
多一张吃饭的嘴,物价猛涨,你一个人那点儿工资够开销么? 我看还是jīng减
一口的好!
她很想这么挖苦他一句。见他也吃起来,才打消了念头。
和他们父女三人吃罢晚饭,她挽起袖子说:“我不能白吃,让我洗盘子吧? ”
他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小眉活着的时候,一向是她做饭,我洗碗筷,
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 ”
她耸了一下肩,说:“那我带雯雯和蕾蕾去捉蟋蟀。”
两个女孩儿一听,高高兴兴地找手电筒。
“你早点带她们回来! ”他在厨房里说:“前几次我没对你讲过,小眉生她
们时,听着小眉的喊叫声,我怎么样在产房外哭,急得用头撞墙。”
而她已带着两个女孩儿走出去了。临出门她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四十多了,
不管能否捉到蟋蟀,她想和两个女孩儿在砖瓦堆上消磨掉一个多小时,等车一到,
向他告别一声就走。她还想生一个孩子呢,她可不愿在自己生孩子之前,听一个
男人絮絮地把女人生孩子这种事儿形容得那么恐怖。
在手电筒的照she下,蟋蟀们倒是不难捉到的。
雯雯忽然说:“阿姨,我们喜欢你! ”
“噢! ”她十分高兴,“真的? ”
“真的呀! ”蕾蕾抢着说,“阿姨你喜欢我们吗? ”
“喜欢。”
“那你给我们做妈妈吧! ”
“对,那你就和我爸爸结婚吧! ”
“你们懂什么是结婚么? ”
“懂! ”
“我们什么都懂! 我们已经二年级了啊! ”
“你们愿意我做你们的妈妈? ”
“愿意! ”
“愿意! 那我们就有两个妈妈了! ”
“你们更需要哪一个妈妈呢? ”
蕾蕾又抢先回答:“让我挑,我就挑活的! ”
雯雯毕竟是姐姐,似乎已经学会了含蓄地表达愿望的技巧,庄严地纠正妹妹
的话:“我们更需要一个真的妈妈! ”
袁眉,袁眉,你听到了么? 你的存在是不真实的,是虚假的。
一切死亡了的,在真实面前都注定了是苍白的。如果你对于他竟真是永存的,
那么他也是虚假的。,不可救药的。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你们的爸爸,你们更需要一个真的妈妈呢? ”
蕾蕾说:“我们不敢。”
雯雯说:“爸爸不懂我们。”
“胡说! ”
一声怒喝。
她一回头,见刘大文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他的两个女儿便不安地一左一右偎向她。
“这两个孩子,尽胡说! 胡说八道! 今后再听到你们这样胡说八道,我就揍
你们! ”
她默默地向路口望去,巴不得接她的车立刻出现。一圈儿影子聚在那儿的路
灯下,不知是有人在打扑克还是在下象棋。
“走吧。”他说。
“时间不多了,”她说,“你得快点结束。”
“你不是还来么? ”
“我们捉到了不少蟋蟀。”
回到屋里,他命令两个女儿去睡觉,自己则陪她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