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亲热地围着她,新奇地端详着她,好像她与她们离别了很久,她身上发生了
许多很大的变化似的。
“你们这是gān什么? 我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
“厂长,你昨天在外边过了一夜吧? ”一个端着饭盒的姑娘胆大包天地问,
问罢,嘘溜嘘溜地喝盛在饭盒里的“甩袖汤”,两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有几
点浅色雀斑的脸面上浮现着一缕小狡猾。
“你怎么知道? ”她看那姑娘一眼,也低头喝汤。心里却把司机小李恨得要
命。这坏小子! 肯定是他将这件事儿当成自己的一大聪明告诉她们的,否则她们
怎么会知道?
“厂长,你没正面回答呀! ”
“对,没正面回答。”
“我们只要求你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求你jiāo待其他的! ”
“厂长,你脸红什么? ”
这帮放肆的姑娘! 她们怕她的时候,一个个老鼠似的,她们不怕她的时候,
调侃她如同调侃一个小丫头。
她抬头磊磊落落地瞪着她们,大声回答:“是! ”接着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
她不信自己果真脸红了。
一时间她们都静默了。
她装作饿极了的样子,自顾低头吃包子,不再理睬她们,但是她却能感觉到
她们的目光从不同角度盯视在她身上。
“真棒! ”忽然两个字从一个姑娘口中响亮而出,内含着相当之丰富的赞叹
意味。
“嗯? ”她不由得又抬起了头,极其严厉地问,“谁说的? ”
“我……”一车间顶老实的一个姑娘怯怯地承认,脸红得一塌糊涂。
“棒什么? ”
“我……我是指……咱们的新产品。”
曲秀娟站在她身旁,手中正摆弄着厂里的新产品——小乌guī爬竿。
想不到在她眼中顶老实的一个姑娘竞如此善于随机应变!
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曲秀娟:“估计销路会比小猴爬竿好么? ”
其实她早有预见,肯定会比小猴爬竿的销路好。正如一只会爬到竿顶做种种
高难动作的活乌guī肯定比一只活猴子更能引起重视。
曲秀娟简短地回答:“那当然。”
不知哪一个姑娘悄悄扇动:“咱们喊一声‘乌拉’怎么样? ”
“喊,喊! ”
“同意! ”
“一、二! ”
“乌拉! ”
“乌拉!!”
“乌——啦!!! ”
姑娘们大喊特喊,似乎企图用欢呼声将屋顶掀掉。
走廊里一阵奔跑声,厂长办公室的门被撞开,又一群姑娘拥了进来。
“喊什么? 喊什么? 什么事儿你们这么高兴? ”
“又要追加奖金了么? ”
“到北戴河集体旅游的事儿定了? ”
后拥进来的姑娘一个个急切地发问。而大喊特喊“乌拉”的姑娘们互相搂着
脖子揽着腰,眼睛都瞧向她,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她却看着曲秀娟耸耸肩,明知故问:“她们这是怎么了? ”
曲秀娟也耸耸肩:“谁知道她们,一个个放肆得没边儿了! ”手中仍心不在
焉地玩弄着“小乌guī爬竿”。
“厂长,究竟什么好事儿? ”
“既然让她们知道了,也得让我们知道! ”
“她们高兴过了,我们还没高兴一下哪! ”
后拥进来的姑娘,呼啦一下围住了她,七嘴八舌地问。
“我明确告诉你们,什么好事儿也没有! 既不追加奖金,到北戴河集体旅游
的事儿也还没定下来! 去去去,都给我立刻出去! 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
她饭也不吃了,站起来驱赶姑娘们。
可是后拥进来的姑娘们赖着不离开。她们一定要弄个明白,先前在厂长办公
室里的那些姑娘们究竟为什么大喊特喊了一阵
“乌拉”?
“我哪儿知道,莫名其妙! ”她拉开办公桌抽屉,翻出那盒港商送的高级彩
色特制坤烟,吸着那剩下的唯一一支紫色的,缓缓吐出一口有香味儿的袅袅烟雾,
问:“是啊,说说吧,你们究竟为什么欢呼‘乌拉’? 究竟为什么高兴? ”
“厂长,这要问你自己了! ”
“厂长,你自己首先宽松了,才会允许我们更加开放呀! 姐妹们你们说是不
是? ”
“就是的! ”
11
“厂长,瞧人家《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里那个老毛子女厂长,那当的才叫够
份儿呐! 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男人,我们就打心眼里佩服人家那样的女厂长! 哪
像咱们中国的这个那个改革者,嘁! ……”
她无法遏制地哈哈大笑起来。一心想要严肃,却不能够。
“就为我在外边过了一夜你们喊‘乌拉’? ”
姑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对”!
她们都端详着她,一个个那种喜悦劲儿,好像她当着她们的面儿许诺给了她
们什么大的利益。
“够了吧你们? ”曲秀娟把握时机对放肆的姑娘们说,‘’该结束了,厂长
的午饭都让你们搅得吃不成了! “
姑娘们便一个个畏惧地退出了。
她静心静意地享受般地吸完那只高级坤烟,拿起包子接着吃。
曲秀娟放下“小乌guī爬竿”,用手背触了触汤碗,说:“凉了。”拿起暖瓶
替她往碗里加了些开水,然后从报架上取下报纸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她吃了两个包子,喝了半碗汤,将今天拟定意向书草案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一
遍,说到小李如何跟她赌气,曲秀娟也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你处理得不错嘛! ”曲秀娟用夸奖的口吻说,“我一直挺担心这件事儿呢
! 要是咱们那位北大荒哥儿们也像小李似的跟你赌起气来,咱们厂以后的日子可
就过得不那么顺啦! 唔,我差点儿忘了,美国那位陈先生上午打来一次电话,邀
请你今天晚上到国际旅游俱乐部跳舞。他的电话号码记在台历上呐,去或不去你
给人家回个电话。”
“去,那得去! ”她抓起电话,看着台历,边拨边说,“咱们不是跟他还有
笔好jiāo易可谈嘛! ”
曲秀娟冷静地说:“我看他对你本人的兴趣比对谈jiāo易的兴趣大得多呢! ”
“你闻出味道来了? ”
“倒不是我的嗅觉太敏感,是他的心思流露得过于急切了。”
不成想电话一拨就通,对方“喂,喂”着,她听出正是那位陈先生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