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孩子的女人? ……让她进来吧。”她一时想不到会是谁。
“她已经进去了。”
门开了,吴茵抱着宁宁站在门口。
“是你! ”她赶紧放下电话迎上去。一看到宁宁,她所熬过的全部的艰难时
日,一切的酸甜苦辣咸,在她心中翻涌了起来,搅成一片混沌的难以形容的心cháo
……
“淑芳,帮我一把! 他们从上海来了,他们要将宁宁夺走! ”
吴茵紧紧搂抱着怀里的宁宁哭了。
哭得那么绝望。
“妈妈,妈妈,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宁宁也哭了。
第十章
1
严晓东的蓝色“大篷车”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他也有半个多月没到他的回
民饭馆去视察了。
这一天他是这样打发的:
九点钟起chuáng,懒得刷牙洗脸,懒得吃饭,拥被坐在chuáng上,欣赏日本女歌星岩
崎宏美一吟三叹的歌声。当代青年似乎越来越不够仁义了,崇拜起一位什么人物
便如痴如狂,冷落起一位什么人物则一言以蔽之日“过时货”,这就叫“cháo流”。
昨天是邓丽君红得发紫,今天是岩崎宏美盖世无双,明天将是谁取而代之呢?
赶时髦是件很累的事情。
但他是严晓东。严晓东可不能欣赏“过时货”,所以他买了十几盒岩崎宏美
的原声带。在黑市高价买的,卖的人说是原声带,他听不出究竟是不是,反正当
原声带听呗。
邓丽君在别人那儿怎么过时的,他不得而知,在他这儿过时了,却相当简单
明确。
有一天小赵——就是电业局负责这一带民用线路的那个小青工来玩,见他在
听邓丽君,不屑地说:“大哥,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唔? 过时了? ”他不禁大惭,红了脸追问,“那么现在听谁的啦? ”
“港台歌星的早没味了,流行歌曲还得听岩崎宏美的! ”
他信了。不由他不信。小赵没来由地骗他gān什么呢? 于是他的十几盒“邓丽
君”就都成了“过时货”,从此没再听过。
他去别人家,见别人在听邓丽君,也不屑地说:“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于是经他提醒,“邓丽君”在别人那儿也成了“过时货”。
小赵引导他的“cháo流”,他引导别人的“cháo流”。耻于听“邓丽君”的人多
起来,听岩崎宏美的也便多起来。细想想他常觉得可笑,好像不管什么人都足以
引导个“cháo流”似的。
他认为当今某些时髦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不过这不关他什么事,他关心的
只是自己有没有被时髦甩下。不,他关心的也并不是这个。归根到底,他所关心
的是,在别人眼里,能不能长久维持住一个不概念化也就不一般化的“倒爷”的
形象。他不能忍受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堕落到了概念化一般化一块堆儿去……
老父亲既不欣赏台湾小姐邓丽君,对小日本娘们“哼哼叽叽”
更反感,所以组合音响从客厅转移到了他的卧室。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也
会呆在他的卧室,往组合音响里塞一盘京剧磁带,摇头晃脑听“斩五雄”或“文
昭关”什么的。而且必定将门插上。有一次他回家,在门外明明是听到了大花脸
哇呀呀的叫板,可等母亲给他开了门,进屋之后,却见父亲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戴着老花镜,聚jīng会神地看《人民日报》,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问:“爸,你刚才听京剧来? ”
老父亲矢口否认:“你小子眼瞎? 没见我正坐这儿看报吗? ”
“音响还没关啊! ”
“那问谁? 问你自己! 我有志气,不动你那玩意儿! ”
母亲从旁作证:“你爸是没动,你爸可有志气。”
他并未禁止过父亲动。但父亲那几盒京剧磁带,不是买的便宜货,就是买的
旧货,质量低劣。他是怕父亲那几盒磁带磨损了价值五千余元的高级组合音响的
娇贵磁头。他给父亲买了十几盒新的京剧磁带。因为是他买的,父亲拒绝欣赏。
没奈何,他给了母亲八百多元,让母亲又买了一台中档的“夏普”,并且对父亲
说是用她自己的“贴己钱”给父亲买的,父亲才受之无愧地领了母亲的情。
有一种文化信息在威胁着他——据说越是流行的,则必然越是大众化的;而
越是大众化的,则必然越是没文化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又要欣赏曾经非常之大
众化而现如今非常之不流行的京剧了。因为那是中华民族的四大艺术瑰宝之一,
是绝对民族性的高档次的东西。有文化的外国人都在研究中国的京剧了,并且在
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兴起一阵阵京剧热。在普遍的大众乐于欣赏中国之京剧的年头,
京剧并未被普遍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视为多么了不起的一档子事儿。而普遍的大
众冷落中国之京剧的现如今,普遍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士重新引导其cháo流,可见中
国之真正有文化的人士们永远比普遍的中国之大众们有文化,并且非常之明白在
什么时候表现出有什么样的文化之“窍门”。
他怪怕这个“cháo流”一朝果真到来。
他能将就邓丽君,却实难培养起对京剧的兴趣。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父亲充当义务jiāo通管理员去了,母亲上街买菜去了。小
赵跟着就来了。
小赵终于知道了他不过是“倒爷”而非什么文化局的“主管艺术”的gān部之
后,不但没有瞧不起他,反而更亲近他了。个中原因,他不甚了了,也不打算问
个明白。不过他不讨厌这个硬往他身上贴的“小哥儿们”。真的没谁往他身上贴
了,他会觉得活得更加索然。
小赵坐在chuáng边儿,将音响组合的音量调小了些,用充满反省意味的口吻说:
“大哥,我今天彻底觉悟了! ”
“晤? ……”
chuáng左侧是维纳斯,chuáng右侧是雄赳赳的猫头鹰标本,他那拥被而坐的样子,仿
佛被哼哈二将保护着的一位法老。
“我受教育了! ”小赵从chuáng头柜上拿起他的烟盒( 到他家里来小赵一向是不
带烟的) ,心安理得地吸着一支,往他跟前凑了凑,推心置腹地说:“大哥我那
辆破自行车不是因为没闸叫警察给扣了吗? 我也没工夫去取,今天是坐公共汽车
来的。‘我在车上给一个老头儿让了座,他就和我聊起家常嗑来。那老头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