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职员都要女的,年轻的,漂亮的,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超过二十五岁
的咱们不要她! 二十五岁以前结婚了的咱们也把她解雇! 得教她们懂礼貌,见了
咱们得鞠躬,说‘总经理先生您好’! 不许说同志,现如今什么年月了还说同志
? 总经理和女职员能是同志关系么! ”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小赵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睛,像边打瞌睡边念经的
虔婆子似的,穿着鞋盘腿打坐在他chuáng上,身子一前一后晃着,夹在指间的烟触在
chuáng上,烟头已烧了chuáng单。
“你他妈的不能见什么想要什么! 世界上的好东西你受用得过来么! ”他大
吼,将小赵一下子从chuáng上推到了地上,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儿。
“你看你他妈的烧了我的chuáng! ”他骂着,双手就赶快揉搓chuáng单。
小赵也慌慌忙忙帮着揉搓,chuáng单已然烧了个窟窿。幸亏及早发现,否则连chuáng
垫子也烧了。
“你小子有没有正经事儿? 没正经事儿趁早给老子滚! 别在这儿穷侃! ”他
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绝对不是因为惋惜chuáng单。
“好,我滚,我滚……大哥您别生气……”小赵逃出房间,又探进头问,
“我给您当小伙计的事儿……”
他站立在chuáng上恶狠狠地跺了下脚。他忘了他的chuáng不是硬板chuáng,而是“席梦思”,
弹簧相当之好。他那只脚被高高地弹了起来,结果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朝一旁倒
了下去,恰恰倒在维纳斯身上,他和美神一块儿栽倒了。幸亏有地毯,否则美神
早就尸首两处了。
他自己只不过摔疼了,却哪儿也没摔伤;而维纳斯就惨点了,磕在组合柜的
柜角上,左rǔ房被磕碎。
他扶起美神,肺几乎气炸了。小赵却早已逃之天天,对这一切不负身后责任。
他很觉得对不起“她”,和“她”那原本好端端的美轮美奂的一只rǔ房。他
从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石膏碎片,翻找出父亲补自行车胎的万能胶,如同
一位进行整形的外科医生,一小块儿一小片儿地往她身上粘。这时他万分后悔,
倒宁愿摔伤了磕破了自己,保全维纳斯的左rǔ房。皮肉之损是完全可以长好的,
只不过会流点儿血;美神的一只rǔ房却难以再复原如初,尽管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他倾注了一个多小时的耐心在“她”身上,然而事倍功半,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一
只已然破碎了的rǔ房拼对为一只完整的rǔ房,总是缺少那么一点点儿。仔仔细细
在地上寻找,却又找不到。哪儿去了呢? 那么一点点儿东西哪去了呢? 再看看维
纳斯,“她”的身体被他弄脏了。这儿那儿,胶水将他的指印留在了她洁白无瑕
的身体上。她那只rǔ房,好像被孩子的肮脏小手剥了皮的半个橘子。胶水放得太
久了,变质了,不是无色透明的了,是橘huáng色的了。
怎么刚开始就没发现这一点呢? 猫头鹰恶毒地瞪着他,仿佛随时会像人一样
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儿的_ 个原本独自享受着的无烦无恼的上午,就这样转瞬之间被完全彻
底的破坏掉了。
他恨死那个王八蛋小赵了! 可小赵这会儿兴许又找别人“侃”去了,又对别
人去讲十亿元是多少钱的故事去了,以及看见十二层的大宾馆经过市银行梦想着
占为己有的可怜而可怕的野心……
他隔着chuáng朝猫头鹰扑将过去,将它抓在手里,摔在地上,狠狠地跺,他一边
跺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再叫你瞪我! 我再叫你瞪我! ”
猫头鹰gān了的骨骼在他脚下发出裂断的脆响。
它不叫。它不挣扎。哪怕它痛苦地叫一声,挣扎一下,他的怒火和仇恨也会
消除许多。然而它是死的。
死的东西不在乎毁灭。
它在他脚下扁了,支离破碎了,羽毛遍地。
因为它不叫,不挣扎,不在乎毁灭,所以他的怒火和对它的仇恨丝毫也没有
得到宣泄。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未欣赏过它,一直都在仇恨它。在自由市场上第
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在仇恨它了,而它对他也是。他忘不了它当时曾怎样
仇恨地瞪着他,仿佛要用它那双锐利的爪子将他带上万米高空,抛下来活活摔死。
摔得脑浆进she肝胆涂地。它的那种仇恨的目光当时和现在都根本没有改变过。一
想到每天夜里,他睡熟之后,它怎样在黑暗之中仇恨地瞪着他,一阵悸怖从他心
头掠过。难道自己当时买下它正是由于某种仇恨心理的需要? 花六百多元高价买
下一种仇恨? 为了每天夜里被一种仇恨陪伴着? ……
“不! 不! 不是! ”他吼着。
它虽然扁了,支离破碎了,但它那双眼睛,仍瞪着他,充满了更大的仇恨。
一只眼睛已从眼窝中被踏了出来,粘在一根羽毛上,朝他投she着一种宁死不屈的
目光。一只眼睛所表达的仇恨要比两只眼睛要比整个一种生命所表达的仇恨更加
令人恐惧。
“你还瞪着我! 你还瞪着我! ”他继续跺踏,跺踏那只粘在羽毛上仇恨的眼
睛。
接着他抓起它的赤铜底座,猛转身朝美神砸去。赤铜击在石膏上,一声钝响,
维纳斯的腰断了,她的一丝不挂的上半身栽在地毯上。
他扑向她,挥起沉重的赤铜底座,继续砸。顷刻将美神砸成遍地石膏片。宛
如遍地惨白的骨片。
他终于住了手,抬起头,却见母亲站在门口,正忐忑不安地呆呆地瞧着他。
他轻轻放下赤铜底座,缓缓地默默地站了起来。
“东儿,你怎么了? ”母亲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低声问。从母亲的眼里,他
也发现了父亲有时候瞧着他的那种特殊的目光。那种老牧羊犬瞧着一只láng狗崽子
似的目光,那意味着一种本能的怀疑,一种企图隐藏住而无法隐藏的不信任。他
顶忍受不了父亲那种目光,而今天母亲也开始以这种目光瞧着他了。
他心里好不是滋味儿,好难过啊! 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么? 难道我还不
能孝敬你们么?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爱你们么? 就像我小的时候你们爱
我一样啊! 只因为我有了十四万元存款,只因为我成了“新cháo服装店”的店主和
一个小小私营回民饭馆的经理,只因为我能够大把大把地赚钱也养成了大把大把
地花钱的习惯,而不像你们原先所一心期望的那样是个有正经八百的职业的人,
便不是你们的好儿子了么? 可那样这么宽敞这么讲究的楼房你们这辈子住得上么
? 你们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晚年的清福么? 爸爸兴许还是会去当什么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