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娇贵的小花。
有一个星期天,他和妻又上山砍柴,天黑了才回到家里。刚吃过晚饭,他便
疲劳得一头躺倒睡去了。第二天早晨,不是妻轻轻推他,他还醒不过来。他睁开
眼睛,见妻已穿好了衣服,斜坐在炕沿上,瞅着他,戏谑地说:“未来的大歌唱
家,今天想旷课呀? ”
他翻了个身,嘟哝道:“还没睡够呢,今天算了吧! ”又闭上眼睛,要继续
睡。
“那可不行,起来,起来,大懒孩子! ”妻不停地推他。
他围着被子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大哈欠,忽而想到了一个长久以来想要对妻
提出的问题,便问:“你这么下功夫地指导我,是不是真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一名
歌唱家呀? ”
妻回答:“要是有那一天,多好呀! ”
妻的话令他格外认真起来,又问:“要是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呢? ”
妻回答:“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好运气迟早会向我们招手的! 你的
嗓子先天条件好极了,你才二十七岁,咱们还可以耐心地期待十年啊! 三十七岁
正是歌唱家的huáng金时代! ”
他什么话都没有再问,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默默地穿好衣服,牵着妻的手走
出了家门。
那一天,他终于明白终于理解了,歌唱已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维他命。
那一天,他暗暗下定决心,为了实现妻对他的希望,他要耐心地期待着好运气…
…
不久,妻怀孕了。
妻的腹部已经明显地鼓大了,每天早晨还要陪他走出家门去幽静处练声。为
了让妻能够多睡一会儿,他每天天不亮就悄悄爬起来,丝毫也不敢惊动妻子,无
声无息地独自走出家门。唯恐妻醒了会起来去寻找他,他将门从外面锁上。
妻是在团部医院里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的。
接产室并不隔音。他在外面听到了妻一阵阵痛苦的喊叫,他以为妻肯定活不
成了,几次发疯般地往接产室里冲,都被勇敢的护士像拦一头狂bào的野牛似的拦
住了。那一天他把女人生孩子这种事至少诅咒了一百遍。
他被允许走人产妇病房后,见妻脸色苍白,冷汗将头发湿得像刚洗过没擦gān
似的。当着两个女护士的面,他心疼地捧住了妻的脸,说:“我真是害怕极了!
我以为你活不成了! ”
妻柔弱无力地双手轻轻推开他,娇嗔道:“还有脸说呢,是你把我害苦了! ”
两个护士吃吃地笑起来。
她们走人婴儿室,一人抱出一个哇哇哭叫不止的小东西给他看。
一个护士还揶揄地说:“快瞧瞧吧,你这当丈夫的值得自豪啊! 别人得千斤,
你得两千斤,‘过huáng河超纲要’啊! ”
他将脑袋扭向了一边,不看。
他心中暗想:为了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出世,你们的妈妈险些活不成了!
孩子的诞生,给他们的生活中增添了许多乐趣,也使他们为小家庭的生活更
操劳了。妻不得不自行解除了音乐指导教师的义务,担负起了一个年轻母亲的种
种职责。他也不得不从妻身上匀出一半的感情一半的爱,平均分配给两个一模一
样,连他和妻也很难辨别姐妹的女儿。
妻的话少了,笑少了,活泼少了,再也不唱歌了。偶尔一唱,唱的也是中国
或外国的摇篮曲。低低地唱,轻轻地哼。更多的时候,则是匆匆忙忙,急急切切
地做这做那。一个婴儿,足以使二对初做父母的年轻夫妻的生活颠倒。两个婴儿,
足以使他们的生活颠来倒去。双胞胎女儿并不像串联电路。一个渴,一个却饿;
一个酣睡,另一个啼哭。刚刚拍睡了啼哭的,酣睡的又醒了,哇哇发出某种讯号。
妻忙乱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位转动了十几个盘子的冒牌杂技演员,顾此失彼,手
眼不一。有时候他们什么事也gān不成,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儿,并肩坐在炕沿上,
晃着身子低声合唱摇篮曲,合唱往往由于裤子被尿湿了才得以停止。
连队没有托儿所,妻不能出工gān活了。四口之家,仅靠他一个人的三十七元
工资维持。妻的奶不足,两个孩子常饿得啼哭。而奶粉又是很难买到的。连队没
养奶牛,他每天都要跑到八里地外的另一个连队去买一次牛奶。他不能让房顶漏
雨了,墙壁透风了,炕dòng堵了,柴不够烧了,自留地荒芜了,也不能不参加各种
会:大批判会,政治学习,团组织生活。在各种名目的联欢会上,唱歌仍然是他
义不容辞的事。
妻用默默的,无言的温情抚慰着他们艰难的小家庭。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性格变了。他不再是一个内向的人,他变得在妻面前
极爱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了,耍贫嘴,出洋相,学着插科逗哏,并不出色地扮演一
个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乐天派角色。
甚至往脸上抹了锅底灰,翻穿着皮袄,装作一只大狗熊,从地下跃到炕上,
从炕上扑到地下。为了什么? 为了从妻的脸上看到由衷的欢笑,看到从前那种少
女般的天真烂漫的光彩。
妻是曾被他逗得咯咯笑过,后来就任他怎么逗也不笑了。有一次就哭了。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啊! ……”妻泪眼汪汪地瞧着他,伤感地问。
“我……我是想逗你开心……”他讷讷地坦白自己的动机。
“可我……真不想看你变成这样……”
“那……我……再也不这样了……”
可是原先的性格已经复归不到他身上了。他从一个很内向的人变成了一个活
宝,却不能从一个活宝再变成一个内向的人了。
他感觉到他的生活需要耍贫嘴和出洋相,也如同生命需要维他命一样。在人
前,他愈来愈是一个活宝;只有在妻的面前,他才能够努力做到像原先的他,妻
所习惯了的他。有时候他甚至连自己也搞不明白了,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 哪一个他才是伪装的他?
大返城期问,离开连队前,上海知青李凤林找到他,开诚布公地对他说:
“大文,跟你商量件事,我想……想向你要一个女儿……”
那时,他的两个女儿都已快三岁了,都长得非常美丽可爱,那白净的皮肤,
那修长的眉,那会说话的眼睛,那微微嘟起的嘴唇,都像她们的妈妈,没有一个
人见了这一对儿双胞胎姐妹不喜爱的。
他爱两个女儿,一点也不逊于爱妻子。
听了李凤林的话,他惊讶万分,连想都未想一下,就一口回绝:“不行,不
行! 你开的什么玩笑! 你要是非常喜爱女孩儿,将来让你老婆给你生一个不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