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不到群众的惰性,涣散性,麻木性,逆反性和被动性,对改革者是危险的。
改革的某些阻力,也来自于群众身上积淀的消极因素。怎么比喻呢? 类似一种黏
糊糊的东西,能黏住改革者的手脚,甚至黏住他们的思想……”
当局长送姚守义时,他仿佛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些,又似乎变得更糊涂了。他
仿佛觉得自己信心十足,又仿佛完全没有信心了。
但他当厂长的意念却更坚定了。他喜欢担点风险。那样,一个人活着才不无
趣味。
邢副厂长已经坐在小车里了,满脸失宠者的沮丧表情。
局长和蔼地问邢副厂长:“想通了? ”
“想通了。”邢副厂长本不愿笑,又习惯了对上级笑,那种笑就非常之勉qiáng,
非常之苦涩。
“想通了好,想不通不好。”
局长同姚守义握过手之后,又对邢副厂长说:“你要认真负责地向小姚jiāo待
厂里的工作。”
小汽车开走,姚守义和邢副厂长,一个将脸转向左边,一个将脸转向右边,
各自望街景。
忽然邢副厂长吼道:“停车! ”
司机如同没听见,继续开。
“聋啦? 我叫你停车! ”
司机扭回头看他一眼,并未停车。
“我不回厂! 到医院拔牙去! ”
司机将车开过红绿灯,正缓缓靠向路边。
姚守义语气平和地说:“先送邢副厂长到医院! ”
“好嘞。”司机开走了车……
姚守义在厂长办公室从上班到下班连续坐了三天,耐心地等待有人来向他请
示工作或者汇报工作。然而没人来向他请示,也没人来向他汇报,三天中连他办
公桌上的电话也没响过一次。二十七八岁的女秘书坐他对面,翻了杂志,又翻报
纸。
今天她看的是一本《法制文学》。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他身上。她看得出神入画,他若有所思
地吸烟。
“你别吸了行不行? ”她说,没抬头。
“行,行……”他立刻将烟掐灭。觉得她的语气太冲,问:“你怎么跟我说
话呢? ”
“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 ”她仍不抬头,只是撩起单眼皮儿,向他she出两束
桀骜不驯的目光。
“跟厂长说话不能客气点吗? ”
她撇撇嘴,口中发出两个鼻腔音——“哼嗤”,将身子一转,脸朝墙了。
“以后上班时间不许看杂志。”
“……”
她翻过一页,接着看。
“讨厌! ”
“说谁呢? ”
“苍蝇! ”
一只大麻蝇在窗子上嗡嗡乱撞。
4
他站起来,想用什么东西打死它,可没有应手的东西用来打苍蝇,只好推开
窗,将那只大麻蝇放飞了。
“有意思吗? ”搭讪着问。
“有! ”
“写的什么? ”
“一个新上任的厂长,开除了一个工人,结果被那个工人用菜刀砍死了! ”
“瞎编的。”
“报告文学,真人真事儿! ”
“那……太惨啦……”
“哼,有不好惹的! ”
“你放下! ”他猛地一拍桌子。
她吓一跳,将《法制文学》往桌上一抛,又倏地一站,叫道:“你耍什么官
僚态度? 你让我gān什么?!”
“我……我……”他一时没什么可吩咐她gān的,憋了半天,憋红了脸,才憋
出一句话,“你去给我看天气预报! ”
“yīn转多云! 有bào雨! 二到三级东南风! 转东北风,北偏西北!"
“你胡说八道! ”
“你才胡说八道呢! 昨晚电视里这么预告的! ”
“你别发火,你别发火……”
“你先发的火! ”
“咱俩都别发火……你听明白了,我知道你是邢副厂长的人。
可你要不给我好好当秘书,我开除你! 我才不怕你用菜刀砍我呢! “
“开除我? 就你? ……开除我? 小样儿! ……”她柳眉倒竖,轻蔑他像轻蔑
一个卖狗皮膏药的。
他明知她是不至于用菜刀砍他的,因为他首先就开除不了她。
因为她爸是市“改革办公室”主任。
他先自软了下来,缓和语气道:“小王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首先支
持我开展工作的应该是你哇! ”
“少来这套! ”她一扭身走了。
一会儿,隔壁办公室一阵男女的笑声,接着一阵哭声。接着邢副厂长的夫人
过来了,以一种极端公正的语调批评道:“厂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在隔
壁听得清清楚楚,从始到终就是你的不对嘛! 你把人家气哭了,还不赶快去赔个
礼,道个歉,认个错? ”
他用手一指那女人,愤愤地说:“你出去! ”
“哟,你怎么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赖人啊? ”
“出去! ”
“哟,厂长你还想动手打人啊? ”那娘们儿故意嚷得让隔壁听得见,笑盈盈
地站在他面前,并不想出去。
他自己出去了。
一车问二车间三车间,全不见个工人的影儿。电锯停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夹
在锯上,有些车chuáng却在转着。
他好生纳闷儿。顺着厂路走,走近厂后门,许多工人在那里排起了大队,正
买什么东西。
卖主站在手推车旁,一边称,一边吆喝:“大家别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 这位您看秤星儿,四斤高高的! ……”
他的工人们排得很有秩序,也都排得很有耐性。在厂卫生所给工人们注she免
疫针的时候,他才见过工人们的这种秩序和这种耐性。
他走至跟前一看,手推车上,四只大柳条筐,两筐装的是木耳,另外两筐空
了,显然已经卖光,只筐底剩些细碎木耳屑。
新厂长胸中的火气别提有多大了! 他不便立即发作,qiáng按压住恼怒,抓起一
把看了看,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价? ”
卖木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jīng明的汉子,一巴掌打落他抓起的木耳:
“别乱抓,要买后边排队去! ”
一个工人替那汉子回答:“七元五一斤,十四元两斤! 够便宜的小姚,你也
来两斤吧! ”
排在后边的一些工人却嚷:“嘿,那是哪个小子,后边排着去! ”
“想加塞儿怎么着啊? ”
“谁也不许加塞儿,把他拖一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