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68)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重来! ”

  摄像不耐烦,说:“操,这场戏还需要jī巴导演么! 定准机位,塞盘带子,

  让他俩随便安排去! 明早来取带子! ”

  导演板脸坚持:“中心情节,半点不能马虎! ”

  严晓东觉得导演是位好导演了。

  第二天他告辞。临行说:“导演,我信得过你! 我不用整天跟着监制了。别

  忘了把我严晓东的名字打在字幕上就行! ”

  导演回答,那是绝对忘不了的。打算着夺奖,岂能缺少了一位监制人么? 当

  夜下火车,小赵前来接站,一路向他贩卖“新cháo系列”:“打‘奔驰’的,绣外

  国蜜,吸鬼子烟,喝威士忌。掷保龄、碎电子、跳霹雳。吃西餐、炒美元、切港

  币。穿牛仔裤、披新cháo装。得艾滋病,洗桑拿浴。喇疯狂的爱,挣火红的‘屉’。

  哎呀我要飞跃,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懂! ”

  “白领倒爷”一片糊涂。

  “大哥,你听我解释:出租小汽车怎么叫? 英文叫‘的士’吧? 坐出租小汽

  车,起码那得坐‘奔驰’牌的,坐杂牌子的,那掉价! 现如今有资格的,早就不

  跟中国女孩子‘玩戏’啦! 跟外国的玩,那多显身份! 绣,‘绣蜜’。大哥你听

  听,这是学问,是文化。没点文化能造成这么个词儿吗? 病了? 什么病? 肝癌?

  直肠癌? 那活该!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得艾滋病,那什么自我感觉? 明摆着

  就不是等闲之辈嘛! ……”

  严晓东笑道:“才几天不见,你又出息不少! ”

  小赵回答:“我不落后! 现如今我光怕落后! ”

  “哎,你这是引我走哪儿来了? ”

  “到画家那儿去! ”

  “哪位画家? ”

  “大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卖你‘伟大的女奴’那一位呗! ”

  “这么晚了,我又不想再买他的画了,到他那儿去gān什么? ”

  “大哥,你无论如何得跟我去! 这不拐个弯就到了嘛! 他叫我今天不管多晚,

  也得把你带去! 他要当场作画,让你开开眼! ”

  小赵一片热忱,严晓东不愿扫他的兴。两人说着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了画家

  的单身宿舍。

  四十多岁的光棍画家,开了门,客气地将他们请人,说:“我立刻开始,你

  们别急! ”

  地上摆了一只大洗衣盆。盆四周,围着二十几只颜料瓶。但见他,拿起一瓶,

  咕咚咚,全倒人盆中。又拿起一瓶,咕咚咚……再拿起一瓶,咕咚咚……放下一

  瓶,拿起一瓶,一声不响,将二十几瓶颜料全倒入大洗衣盆中。盆中就非常之奇

  观。直看得严晓东二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画家用画笔杆儿在盆中搅了几下,歪着头瞅瞅,又搅了几下,然后将一方雪

  白画布,缓缓铺人盆中,独自吸起烟来。吸完一支,缓缓从盆中拎出画布,展放

  桌上,又铺人一方画布。如法pào制几幅,严晓东二人大惑不解。

  “严老板,你也请来作一幅吧? ”画家将搅颜料的画笔杆儿递向严晓东。

  “我,不敢不敢! ”

  “来吧,别不敢嘛! ”

  严晓东犹犹豫豫地接过了画笔杆儿。

  “搅哇! 随便搅! ”

  严晓东一阵猛搅,如搅麻酱一般。

  画家笑道:“没事儿没事儿,照我的样,铺一方画布! ”

  严晓东在画家的指导下,怀着种稚子学艺的虔诚,完成了一幅。

  “不错! 相当不错! ”画家表示满意。于是将那些着了颜料的画布,一一用

  小夹子夹在晾衣绳上。那几幅色彩斑斓的画布,悬挂一起,玄妙各异,倒也相映

  成趣。

  “这算什么? ”小赵忍不住发问。

  “《一九八六年——中国组画》! ”画家高傲地回答。

  “什……么?!……”

  “《一九八六年——中国组画》! ”

  5

  严晓东给镇住了。不是被那几幅画镇住了,而是被画家的话和那种自信的样

  子给镇住了。《一九八六年——中国组画》那几方廉价的色彩斑斓的画布,一赋

  予这等气吞山河的标题,似乎就非同小可了。

  他低头瞧瞧自己亲手搅过的那一大洗衣盆染料,又瞧那组画,仿佛感觉到无

  数种生命在那些画布上呈现出来,相互渗透着,混淆着,一种覆盖一种,一种衬

  托一种,每一种都宛如在画布上流淌着,使整幅画布也仿佛骚动了起来。他认定

  了它们是有价值的,远比“伟大的女奴”更有价值。尽管它们是简单操作之下的

  “产品”。他要买下《一九八六年》,买下《中国》。

  “卖给我? ”

  “不卖。”

  “我出高价! ”

  “出高价也不卖。”

  “为什么? ”

  “我要凭它们在画展上夺奖。”

  “……”

  “以前卖给你的,是骗钱货。这一组画,是为了争得名声。钱和名声,我都

  缺少,都需要。像需要钱一样需要名声,像需要名声一样需要钱。这你不难理解

  吧? ”

  “我……理解。”他失望极了。

  “那幅‘伟大的女奴’,你多给了我三百元,我一直对你心怀感激。也没个

  机会表示……这样吧,你自己完成那一幅,归你了。”画家友好地在他肩上拍拍,

  将烟盒举到他面前。

  也许是因为三个人对《一九八六年》的创造性劳动,对《中国》的异想天开

  不拘一格的“诞生”感到满意吧,都显得挺高兴。都似乎还有些话需要jiāo谈。尽

  管夜很深了,画家却好客地找出半瓶“茅台”,花生米、罐头什么的,诚恳挽留

  两位似乎颇懂行的“鉴赏家”小酌一番。

  于是为“一九八六年”gān杯。

  为“中国”gān杯。

  于是望着“一九八六年”,大谈一九八六年。望着“中国”,大谈中国。正

  所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一个肯定,那一个否定,

  第三个否定之否定,争论得不亦乐乎。意中言下,都有那么点“煮酒论英雄”、

  “粪土当年万户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当代弄cháo儿气概。

  小赵发誓般地说:“大哥,电工我是绝对不当了! 我无论如何得奔个体。骑

  着摩托车背着秤,又能花来又能挣! 那什么jīng气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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