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好吃的东西……
她深深吸一口气。
护士推开门,站在病房门口,大声说:“主任医生来查房了! ”
主任医生,一位戴眼镜的、半秃顶的、五十多岁的瘦小男人,迈着很稳健的
步子走入病房,首先在老年妇女的病chuáng前站住,问:“感觉病情好转些了吗? ”
“好多了,好多了呀,大夫,让我出院吧! ”她请求地说。
“出院? 那可不行。您老至少还得再住半个月。”主任医生将病历夹朝身后
一背,不容商量地回答。
“哎呀呀我的好大夫,半个月我可再住不起了啊! 小儿子待业整整三年了,
连个临时工作也找不到,大儿子又返城了,也待业。
俩儿子都整天满市奔走拉小套呢! 再说,我又不享受公费医疗,俩儿子还挺
有孝心的,隔三天五日的总要买点东西来看我,他们靠拉小套才能挣几个钱呀?
我都六十多岁了,治好了病又能再活几年? 大夫你就让我出院吧! ……“
主任医生有耐性地听着,直至她闭上了嘴,忧愁地望着他不再说什么,才回
答:“有病就得治啊! 您老别操那么多心了。我的两个女儿,也刚返城,也在待
业……‘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还面包牛奶呢,那不到了共产主义了? 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哇……”老人撇
了一下嘴,嘟哝着朝墙壁转过身去。
主任医生对护士说:“病房里空气不好,打开风窗。”望着女gān部,又说,
“你明天可以出院了。”
她点了一下头。
“刚才这位大娘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你们民政局不能救济一下吗? ”
徐淑芳立刻睁开了眼睛。
“这……”她沉吟片刻,没把握地说,“像这种情况,全市多极了。比她更
困难的情况,我们也了解到不少,可是国家每年批给我们民政局的钱很有限……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民政局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一方面的社会问题而存在的吗? ”
“当然……不过……我替这位大娘向局里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同志说说话吧…
…”
2
“我替这位大娘谢谢你。”主任医生严肃地说。
老年妇女缓缓翻过身,望着主任医生说:“大夫,您可真是好人啊! ”又望
着女gān部说,“您也是好人,您们俩都是好人! ”
徐淑芳真想也对女gān部提出希望民政局“救济”自己一下的请求,但是她的
自尊心将这一念头按倒了。她又闭上了眼睛。
主任医生和民政局的女gān部相视微微一笑。
主任医生转身瞧着那姑娘,问:“你叫郝娟娟? ”
她故作出非常天真非常可爱的模样,眨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用手心
托着一个剥去了皮的橘子递给主任医生:“医生您吃个橘子吧! ”
“我从来不吃病人的东西。”主任医生冷淡地说。
“怕传染上病? 我可没病,一点病也没有。”她妩媚地笑着,想博得好感。
“你没病住到医院里gān什么? ”秃顶的主任医生看来对姑娘的妩媚微笑并不
欣赏,板着脸说,“你立刻收拾东西,立刻出院,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随即
对站在身旁的护士吩咐道,“十分钟后,你将走廊里那个小学教员安排在这张chuáng
位。”说罢,不再理那姑娘,走到了徐淑芳的病chuáng前。一
“伸出手。”他说。
她从被子底下伸出了一只手。不睁眼。
“我要你伸出的是另一只手。”
她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同时将脸转向墙壁。
“转过脸来,睁开眼睛。”
她不得不转过了脸,睁开了眼睛。
医生拿起她的手,看了一会儿,轻轻放下,说:“十分钟后你也出院。”
“医生! ”她用凄凉的目光望着医生,哀求道,“医生,我求求您,再允许
我住几天吧! ”
“不行! 医院不是巴黎圣母院。在情场上失去的,还是回到情场上去找回来
吧! ”主任医生说罢,看了那正在噘着嘴收拾东西的姑娘一眼,朝门外走去。
她明白,在他眼里,她和那姑娘是同属一类了,甚至可能比那姑娘还荒唐。
他在门口站住,半转身体望着她,又说:“自杀不是游戏。割手腕更不是自
杀的好方式。我希望你另一只手腕上,别再留下同样的伤疤。”
病房里一阵沉寂。
她屈rǔ地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我只能再躺在这张病chuáng上十分钟了! 离开这病房,我到哪里去?
……”
十分钟……还不够考虑这个问题的时间。
命运对它厌弃的人从两个方面进行摆布。社会的沉重十字架加上畸形家庭的
铁链。如同浣熊摆布一条鱼。鱼儿即使不死,也定会遍体鳞伤。
她的父亲是出版社的一名普通编辑。她的母亲在她十五岁时病故了。中年的
父亲第二次结婚,给女儿的生活带来一位继母和一个异姓的妹妹。继母虽然心地
狭隘,性情乖戾,但碍着父亲的关系,也由于她对继母的恭敬和时时处处的谨慎,
这个第二次组合的家庭,还能维系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气氛。但是在她返城之后不
久,父亲去世了。于是笼罩在这个家庭中的那层薄薄的虚假面纱,因父亲的去世
而被撕破了。
父亲的死是荒谬的。
出版社编辑部的全体人员在三楼小会议室开会,听工宣队负责人传达中央首
长关于“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重要指示”。会后工宣队负责人叫他单独留一下,
说要跟他进行谈话。
他就留在了会议室。
工宣队负责人却跟开会的人们一块儿离开了,一个半小时内没有再回到会议
室来。这位领导上层建筑的工人阶级的代表十分健忘,接了两次电话就将留在会
议室的父亲彻底忘掉了。
他就从窗口跳出去了。
他留在会议室一页纸,纸上写着这样几行字:“我反省了一个半小时不知自
己有何错误。如果我确犯了什么严重政治错误,希望不要使我的家人受到牵连。”
而工宣队负责人谈话的目的,却是要动员他承担起编辑室的领导工作……
许多人替父亲感到遗憾。
只有她一个人在难过之余,想到父亲的死是多么荒谬。
继母因父亲的死,对父亲怀着深深的怨恨。
“这个死鬼! 他生来就没那当头头的命,他把我们母女俩坑得好苦哇! ”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