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果然替他向老师“澄清”了所谓“事实”。
爱情的无私只有在某些少女身上才能够得到令人信服的验证。只要给她们一
个爱的希望爱的信念,她们会心甘情愿为所爱的人尽各种各样的“责任”,并làng
漫地从中体味着爱的幸福。她们为对方付出的牺牲愈大,愈加感到爱的真实。
向名牌高中保送生吴茵,被在全校宣布取消了保送资格。
直至那一天,她所获得的全部爱的快乐和爱的幸福,不过就是在她所爱的人
进行冰球比赛时,忠于职守地替他抱着衣物和鞋。
还有,他“回赠”她的十几只情书叠的小狗。
他觉得非常对不起她,非常内疚。
她反而安慰他:“我才不在乎取消了保送资格呢! 通过考试进人名牌高中,
更能使我感到骄傲! ”
她因终于为所爱的人作出了重大的牺牲,而感到爱得踏实多了,爱得自信多
了。
……
面对当年曾那么痴心地爱过自己的中学女同学,刚从拘留所被放出来的当年
的中学生冰球队队长,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惭愧感。他忽然对
她警觉起来,猜测她也许正是为了当年他欠下她那笔“情债”,今天欲向他实行
报复。是啊,她有权报复。他想。因为爱他,仅仅因为爱他,她当年被视为全校
最“轻浮”,思想意识最“复杂”的女生。甚至在她的品行鉴定中,也记载了
“违反校规早恋,屡经批评不改”这样一条。而他,却背着她几乎对所有的同学
都宣布过:“她纠缠我是她的过错,我对她根本没半点好感! ”以此显示自己的
高傲,以此维护冰球队队长的“名誉”。
使她成为全校男女同学公开嘲弄的对象,使她伤心地不止痛哭过一次。如今,
她是记者;他从明天起才是一个铁路扳道工。她认识公安局长,一个电话,就使
他和他的两个朋友从拘留所被放了出来。她当然还会认识许多和公安局长一样有
权力的人物。而谁还记得他这个十多年前全省中学三连冠的冰球队队长呢? 她只
消对他说自己当年居然那么痴心那么钟情地爱过他,是一件多么多么荒唐多么多
么可笑多么多么傻的事,就能够将他的自尊心整个儿砸进冰封的松花江里去!
他一这么想,便认定了她希望他陪她“走走”的动机,正是为了实行报复。
“当年我很对不起你,我很坏。”他低声说,在她的注视下,觉得无地自容。
一列火车从江桥上驰过,为了避开她的注视,他的目光追随火车望向遥远的黑夜。
她却说:“你送给我的那些情书叠的小狗,我仍珍藏着,一共十三只。如果
你当初还会叠别的什么小动物,我就有一个动物园了。”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攥了一下。
十三封情书啊,一个少女的纯真的情愫,一个中学生所能想象得出的表达爱
情的形容和比喻,都包括在其中了。
可他竟连一封也没认真看过。
也没对她说过一句哪怕是友好的话。
他不禁地收回目光看她,见她依然在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月光下,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却没有热情。
一双大而冷的眼睛。
他的心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攥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怕她那样子的笑。姚守义和严晓东就常像她那样子笑,
他们那样子笑的时候,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他们说他有时候也那样子笑,他
有时候也怕自己。
她忽然转过身去。
他迟疑地问:“我可以走了么? ”只想快点离开她,回家去。
她说:“你走吧。”并不转身。
他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站住,回头看她,见她伫立在那儿,犹豫了一下,走了回来。
“我再陪你走走? ”
“不用。”
“让我再陪你走走吧。”他几乎是在请求了。同时他心里暗想:我他妈这是
图的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来,凝视他。
她的眼睛在对他说:“谢谢。”
他们默默沿着江畔向前走,走过那一对雕塑般的情侣身旁。
他们一动不动,还是那个样子,好像还要那个样子在那个地方再站上一个世
纪。
他们走过青年宫。它前面的场地被江畔的路灯和它的门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显得又空旷又寂寥又冷清。
他说:“这儿好像缺点什么。”
她说:“你忘了? 这儿原有一尊天鹅雕塑,‘文革’中被砸了。”
他回头朝那对情侣看了一眼,又说:“把那一对摆在这也挺好的。”
她也回头朝那对情侣看了一眼,说:“我倒真想变成一尊雕塑,摆在这儿。
不过希望能被雕成中学时代的样子。”
无形的手又攥他的心。
10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确是欠了她很多很多,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多。
远非陪她“走走”、“再走走”所能抵偿的。
他心里很难过。
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江桥下面。
她站住了,用极低的声音说:“陪我过一次江桥吧。”
江桥在夜色中沉默。
他抬起头望着它,觉得它仿佛是具有生命的,不过此刻睡了。
他和她曾一块儿从它身上走过。一块儿走过去,一块跑回来。
跑回来是因为走过去后下大雨了。那天是他的生日,她送给他一柄冰球拍,
是用她平时积攒下的零钱从体育用品商店买的。他嘲笑她多此一举,声明自己使
用惯了学校发的那柄旧冰球拍,根本不会用她送给他的。她就伤心地哭了,他费
了不少唇舌才将她哄好。
她说:“那你得陪我过一次江桥。”
他不忍心拒绝。
从江桥上跑下来后,他俩的衣服都淋湿了,躲在桥dòng避雨。
她冷得发抖,可是在快活地笑。
她告诉他,那是她第一次过江桥。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是你陪着我一块儿过江桥的。”说这话时,她的表
情那么幸福。
她问:“你将来肯定爱我吗? ”
他说:“肯定。”
她又问:“什么时候算将来呢? ”
他说:“等我们长大了吧。”
“什么时候算长大了呢? ”
“二十七八岁的时候。”
“还要等十多年啊。”
“你要爱,就得等。”
“我等。”
“那你等吧。”
“那你现在得吻我一下。”
他轻轻在她脸蛋上吻了一下,同时心中暗想:小丫头,你等不了那么久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