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钱大钧道,“为她这件事,小凤已经一个多星期不答理我了。”
还没等到钱大钧去大爸爸巷走访,姚佩佩的姑妈自己就找到县里来了。这女人,五六十岁了,穿一件大红的绸面夹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进门就朝姚佩佩的办公桌猛扑过去,嘴里心肝心肝地叫个不停,吓得姚佩佩四处躲闪。最后,那女人终于在墙角将她逮住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隔壁科室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姑妈一边哭,一边将佩佩的头qiáng按在自己的胸前道:“这个死丫头,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离家出走?我和你那可怜的姑爹一个月来找遍了梅城的大街小巷,你姑爹还差点跳了江。这些日子,水米都不曾粘过嘴,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也都活不成啦。这下好了,可算是找到你啦。你如今到了县里,高升了,也不知道前世里积了什么德……”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13)
钱大钧见状,赶紧将她们让到隔壁的一间会议室里。姚佩佩的姑父在梅城中学当老师,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脖子上中山装的纽扣扣得严严的,两鬓斑白,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朝钱大钧颔首微笑而已。按照她姑妈的意思,她让姚佩佩今晚就搬回去住。她说,如果佩佩嫌自己的卧室背阳yīn湿,他们两口子可以将朝南的大房间腾出来;考虑到侄女有晚上读书的习惯,他们已经请木匠特地给她打了一个书桌,并且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台灯。钱大钧也在一旁帮劝,姚佩佩纵有一千个不情愿,事已至此,也只得应承下来。那老婆子将姚佩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站起身来,就要钱大钧带她去面见县长。她要当面拜谢这个大恩人。她特意带来了两只肥肥的大板鸭,外加一只熏火腿。钱大钧推说县长下乡去了,不过她送给县长的礼物他可以代为转jiāo。那婆子这才千恩万谢,挽着老头子的胳膊,欢天喜地地走了。
这天傍晚,钱大钧下楼给谭功达送去板鸭和火腿,正遇上谭功达和赵焕章副县长为什么事吵得面红耳赤。仔细一听,还是为着西裕乡村民闹退社的事。赵副县长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全是县政府急功冒进,政策不当所致。初级社也好,高级社也罢,不能一刀切,更不能qiáng制入社。那种一路小跑奔向共产主义的论调是极其荒谬的,是右倾机会主义。最后,他狠狠的瞪了钱大钧一眼,连招呼都不打,拂袖而去。
谭、赵二人在县里意见不和,县政府大院尽人皆知。两个人争吵怄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钱大钧本来就是谭功达的通讯兵,夹在两人当中,本想劝几句又不好开口,尤其是他手里还拎着板鸭和火腿,赵副县长一定会以为他是来给县长溜须拍马的,因此浑身不自在。谭功达脸皮紫涨,仰坐在沙发上,呼呼的喘着粗气。钱大钧免不了东拉西扯,插科打诨,半晌,谭功达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问钱大钧从哪里搞来的这两只肥鸭子。
钱大钧笑道:“哪里是我弄来得,是你的闺女让我拿来,孝敬她gān爹的。”
“什么闺女不闺女的?你这张嘴整天就知道胡说!”
“您没听说?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议论,说县长最近认了个gān闺女……”
谭功达知道他说的是姚佩佩,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闺女?!我如今连老婆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会有的,会有的。面包会有的,老婆会有的。”钱大钧笑道,“我一定帮您加紧张罗,加紧张罗……”
“这鸭子,我又不会弄。你还是拎回去吧。正好给小凤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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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谭功达从普济水库冒雨赶回县城,一进食堂,就看见钱大钧叼着一只烟斗,正在那儿等他。
“我又替你弄了个人来。”钱大钧附在他耳边道,“明天上午十点,你们在梅城公园的望江亭见面。”
谭功达看见姚佩佩一边弄她的那双皮鞋的搭扣,一边歪着脑袋朝这里张望,就赶紧拉着钱大钧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大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用再替我操心!这种事还要看缘份,qiáng求不得的。何况传出去,影响也不好。这个人,我还是不见了吧。”
“那怎么行?我都已经跟人家敲定了。”钱大钧道,“成与不成,就这一次。”
“眼下这一大摊事,弄得我焦头烂额,还哪有心思去相亲呀……”谭功达犹豫了一下,只得说:“她是什么地方人?多大年纪?读过书没有?”
“不知道。”钱大钧说,“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我没见过。实话跟您说吧,是你弟妹小凤给介绍的。好像是她们农机公司同事的远房表妹。你好歹给小凤个面子罢。据她说,人品,脾气,都是没得挑。”
第二天一早,谭功达烧了一锅热水,坐在大木盆里洗了个澡,换上gān净衣服,朝江边的梅城公园一路而去。这个梅城公园,当年也是谭功达提议修建的。在县办公会议上,他一提出这个设想,赵焕章照例马上反对。赵焕章说,梅城虽说是个县城,可这里的人大都靠种地、捕鱼为生。这些百姓比不得大城市的人,会变着法子玩。整天忙于生计,一天到晚骨头都累得散了架,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公园健身?后来,在谭功达的坚持下,公园还是建了起来。可除了剪彩,谭功达一次也没来过。
这天是清明节,天朗气清,温煦宜人。可公园里除了几个放风筝的小孩之外,还真的看不到什么游人。当年栽种的银杏和垂柳因无人照管大多枯死了,公园四周的围墙也早已被人拆了运回去盖房子去了,就连望江亭的顶棚和木柱也不知被什么人拆走了,只留下了亭子中央的一个石墩。看到当年的一番苦心如今化作了一片荒芜,赵焕章那张脸似乎正从残花败柳、断墙残壁中浮现出来,朝他发出冷笑。谭功达心中虽说怏怏不乐,不过,他抬头朝望江亭一看,那石墩旁果然有人在等他,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14)
石墩边坐着三个人,两个老婆子都已上了年纪,中间坐着的那一个穿绒线衣的,大概就是那相亲的姑娘了。看到谭功达走近,三个人忙不迭的站起来朝着他眯眯笑。她们是从一个名叫界牌的地方赶过来的,离梅城足有二十多里。她们天不亮就出发了,头上的露水还未gān透。谭功达一听说“界牌”这个地方,心里就是一愣!他不由得想起昨天返回梅城的途中遇到的那伙骑摩托车的公安……这么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谭功达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在石凳上坐下,两个老妇人仍然在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其中的一个,嘴里镶着大金牙,一边端详着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老不老,一点都不老,大婶你说呢?”另一个婆子也笑道:“不老不老。看上去,就和我们家的chūn生一般年纪。”随后,两个人就将谭功达丢在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起什么事来,不时地朝谭功达瞟上一眼,弄得谭功达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再看那姑娘,生得娇小,单薄,小头小脑,低眉垂眼,身体像筛糠似的兀自抖个不停。眼下已是清明,chūn气回暖,可那姑娘穿着绒线衣还在那儿抖抖索索,谭功达便猜测她患有某种不足之症。看模样倒也周正,只是畏畏葸葸,不敢朝谭功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