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白慕尧。”
谭功达一听白慕尧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来,他此前曾一连收到过三封匿名信,都是举报土改工作组徇私枉法,白慕尧划定成分不当的。在这件事情上,白庭禹虽然将自己摘得gāngān净净,可私底下做了多少手脚,也不难想见。不过事已至此,碍着白庭禹的情面,他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道:“这么说,白小娴本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不知道?”白庭禹喝了几杯酒,脸红得像jī冠似的,“我从夏庄老家回来的当晚,就去找她谈了话。”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25)
“她当时怎么说?”
“嗨,这种事,”白庭禹支吾道,“这种事,哪有姑娘家一问,就愿意的?免不了要推三阻四一番。嘴上说不愿意,心里头没准乐开了花。这女人的心要是硬起来,简直就不能算人!可是再烈的马,你骑上它溜一圈,没有不驯服的。别想这么多了,这都是女人惯常的小心思,你哪懂这个!我这个侄女,脾气的确有一点,可心地纯良,天真无邪,你们结了婚,日子一长就好了。”
谭功达一个人喝着酒,心里闷闷不乐。揣测白庭禹话里的意思,可见小娴心里不情愿。不情愿倒也罢了,刚才她敢于当面顶撞自己,还不是嫌我老?想到这儿,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恼怒起来。他倒是想打退堂鼓,可他一想起白小娴那张桃花带雨,娇艳欲滴的脸来,心里又有点不甘心。半天呆在那儿,始终没有说话。正在踌躇间,忽听得白庭禹道:“你回家后,赶紧将屋里屋外收拾收拾,别弄得像个狗窝似的,让老人看了心里寒碜,后天一早我就带他们过来。”
谭功达不由得一愣,诧异道:“你,你带什么人过来?”
“怎么,钱大钧没跟你说吗?他怎么把这事也给忘了!我哥哥嫂子想来县城一趟,一来与你见个面,二来呢,也想在县城逛逛,买点东西。他们今天晚上到,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这件事大钧倒是跟我提起过,是我没在意。”谭功达的神情有点恍惚。他想起来,前天中午,钱大钧来他办公室的时候,谭功达正在跟新成立的县科委的几个人谈沼气试点的事,他隐约记得钱大钧特地将他叫到门外,还问他要不要添点什么家具,等到他送走了科委的人,心里还一个劲儿地纳闷:大钧这小子,怎么忽然神秘兮兮的跟我说什么家具?
9
谭功达的家离县委大院不远,四周大树环绕,显得十分幽僻。这房子里原先住着一个寡妇,姓冯。丈夫常年出门在外,十多年没有音讯,不知死活。因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日子一久,就不免招蜂引蝶,做起那皮肉生意来。53年的时候,梅城三反工作组派人将她传到街市口参加批斗会,这寡妇死活不依,最后几个年轻人用麻绳套住她的脖子,像牵着一条狗似的,死拖活拽把她弄到了门外的巷子里。围观的人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场面渐渐有些失控,更有当地的几个泼皮无赖也混迹其中,跟着起哄。他们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三下两下就把冯寡妇的衣裤扒得一gān二净。那冯寡妇虽是个私娼,倒也颇有节操,回到家中,当晚就悬梁自尽了。
据住在隔壁的信访办的老徐说,那天早上他赶去帮着收尸的时候,这寡妇的桌上还留有半截没有烧完的蜡烛。旁边的毛边纸上写有小诗一首,只是不能断定是否就是自尽当晚所写。诗曰:
花开若有思,
花盛似欲燃。
一夕风雨至,
láng藉不可看。
因她窗下有一棵
海棠树,咏的似乎就是海棠。老徐说,墙上有一帧小照,是冯寡妇年轻的时候拍的,鼻梁上还架着玳瑁眼镜,可见还是个读书人。这个冯寡妇是从外地来的,平常不跟人搭话,对她的来历,左右邻居一概不知。人倒也挺好,见到人总是笑嘻嘻的,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不敢正眼瞧人。冯寡妇死后,她的这间屋子就作为无主房,划拨给县gān部们住。本来这房子就是yīn森森的,再加上一个吊死鬼,gān部家属都说这房子晦气,不吉利,挑到最后还是没人敢要。最后,谭功达只得自己搬了进去。
谭功达刚搬进去的时候,还记得院中的大刺槐树下,有一辆生了锈的儿童自行车。在那时的梅城,这辆自行车可说是稀罕之物,似乎在见证着这个寡妇的来历颇不一般。另外,她或许还有过孩子。那孩子是夭亡了?还是去了别处?也无从打听。槐树旁有一个井台,院中的竹篱已经朽坏,邻居家的jī常到院子里来啄食,那畦小菜地也已荒芜了。一间灶房通过一个小天井与正房相接,一律是砖墙明瓦。房间不大,却也敞亮jīng致。
客厅里有扇小木门,通往后面的小跨院,进深很窄,碎石板的地面中间有一簇天竺。四周砌有高墙,墙外遍地芦荻,一派大江。江面上过往船只的汽笛声,也时时可闻。
这天晚上,谭功达开完了三级gān部会,回到家中,夜已经很深了。忙碌了一整天,又困又乏,未及洗漱,便倒在chuáng上,沉沉睡去。
半夜里突然下起雨来。雨点密密地打在瓦楞上,飒飒有声。朦胧中,他觉得雨从朝东的窗户里飘进来,落在他脸上。chuáng上的帐子也被风chuī得鼓起来,裹在头上,拂之不去。他想着要起chuáng把窗户关上,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26)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窗外有女人的声音,嘿嘿地笑着。谭功达吓了一跳,心里道:莫非这房子真的闹鬼不成?这一吓,他立刻就醒了过来。等到他手忙脚乱的将脸上的帐子撸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天早就亮了。
田小凤站在窗外,笑得直喘气。
“谭县长,你晚上睡觉也不关窗,这chuáng都要给雨水漂走了!”
谭功达一骨碌从chuáng上爬起来,看见大chuáng四周果然积了一地的水。他赶紧跳下chuáng来,趿着鞋,跑去院中开门。
“睡的还真沉啊!”钱大钧手里托着一只烟斗,在门外冲着他微笑:“我们都快把这院门拍烂了,也没把你拍醒。”
他的身后还站着七八个年轻人,全是女的,都咧着嘴冲他笑。她们都是县机关各科室的职工,钱大钧带着她们给县长收拾屋子来了。
“我这破屋子,待会自己拾掇拾掇就行了,怎么能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谭功达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道。
钱大钧道:“反正我们闲着也没事,就当作是义务劳动吧。”
这时,田小凤也已经绕到院门前来了。谭功达看见她腰间扎着一条花布围裙,腆着大肚子,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便对钱大钧笑道:“怎么,小凤又有了?”
“可不,都六个多月了。”钱大钧笑了笑,“当初你要不挑三拣四,早早成了家,这孩子也该满院子乱跑了。”
田小凤接话道:“谭县长,我们家大钧给你介绍的对象,少说也有一打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法眼。可白县长头一回当红娘,你就忙着布置新房了。可见这姑娘人品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