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jú残霜枝(3)
“你能不能找几个人,我们来开个短会?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开会?您是说开会?您有什么资格召集我们开会?”那人上上下下地把谭功达打量了半天,摇摇头,冷笑道:“哼!开会?神经病!我那边还有个大手术,你一边呆着去。”
说着,用那只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把他一推,谭功达冷不防差点被他推了一跟头。那大夫径自朝手术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道:“你以为你是谁呀?有病。”
谭功达受了这一阵窝囊气,怔在那儿。县医院医护人员的工作作风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要在常委会上专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好好讨论讨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到医院来开个现场会,这个同志要做深刻检查。他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住院部的小楼前,脑子里晕乎乎的,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多种经营办公室的小汤。
她正蹲在地上,用一把汤匙,往一个满脸裹着纱布的病人嘴里喂水呢。这是他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熟人,就像看到亲人似的,略微有些激动。谭功达挨着她蹲了下来,问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汤碧云笑了笑道:“别提了,简直是一锅粥!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好好睡过觉了。”
谭功达又问她知不知道这次大坝决堤到底死了多少人,汤碧云抬起胳膊,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说:“还好。”谭功达又问她“还好”是什么意思,汤碧云说:“送到县
医院来的病人,只死了三个,一个老人,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人刚送来,听说正在手术室急救,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谭功达问起大坝那边的情况如何,汤碧云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您是县长,怎么这些事情倒反过来要来问我?你是刚从月亮上下来的吗?”
不过,她还是絮絮叨叨地说:“普济是个高地,没什么损失。兴隆,常旺两乡受灾比较严重。听那边回来的人说,目前已经找到了六七具尸体,失踪人员还没有统计清楚。送到这里来的,都是重伤员,轻伤都就地安排在普济、夏庄的卫生院里。地委的医疗队今天早上已经赶到了。天气太热,昨晚这里的大夫们议论说,弄不好会有大的传染病发生,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这该死的沼气!谭功达不禁红了脸:“听说,听说姚秘书也在这儿,怎么没见她?”
“她呀,您快别提了!” 一提起姚佩佩,汤碧云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俗话说,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她昨天晚上才从家里赶过来,浑身上下淋了个落汤jī,我们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去央求护士找衣服给她换。七手八脚总算把她伺候停当了,就让她帮着去抬伤员,没想到这个人丢人现眼,一见到那人嘴里吐出血来,就把担架一扔,自己先晕了过去。把那伤员重重地摔在地上,嗷嗷地乱叫。大夫们还得先腾出手来救她,您说她这不是添乱吗?”
谭功达也笑了起来:“她人呢?”
“在住院部的104房间,躺在那儿吊盐水呢。我刚才还去看过她,早没事了。”
谭功达来到住院部,104病房的门开着。里边躺着几个待产的孕妇,家属们坐在chuáng上聊天。谭功达伸着脖子朝里边张望了半天,才在北窗的墙边找到了姚佩佩。她正躺在chuáng上照镜子呢。一看到谭功达,姚佩佩的脸上就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她就笑了起来:
“怎么搞的?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像个叫花子似的?”
她这一说,早已引得同病室的那些孕妇都把目光投向他。谭功达手里拎着一双凉鞋,打着赤脚,裤腿卷过了膝盖,大热天还穿着中山装,敞着怀。
“你怎么样?头还晕吗?”他在姚佩佩chuáng头的一张小圆凳上坐了下来。
姚佩佩没有吱声,她紧蹙着眉头,嘴唇有些发gān,过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侧过身来看着他,轻声道:“我倒还好,你呢?你可怎么办呀?”
他知道姚佩佩话里的复杂意思,心头一热,喉咙就有点堵得难受。姚佩佩问他有没有吃午饭,谭功达摇了摇头。她指了指chuáng头柜上的一个饭盒,说她姑妈刚给她送了点桂圆粥来,问他要不要吃。谭功达说,他没有一点胃口,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一会儿就要走的。
姚佩佩说,大约是在星期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她第一个接到高麻子打来的报警电话。她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他,可整幢楼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他人影,她不断地给他家打电话,一直打到天黑,也没人接,这个时候,她才无奈地想起来,应该向白庭禹汇报。白庭禹一听大坝决了堤,当即就兴奋得不行。白庭禹让她通知所有县机关的工作人员,没下班的一个不许下班;已经回家的也要在20分钟之内召回,全体人员赶到四楼会议室开紧急会议。姚佩佩大着胆子没去开会,一直守在办公室里,守着那台电话机:
第三章 jú残霜枝(4)
“我想着,万一你要是听到一点风声,说不定就会打电话来的。”姚佩佩道:“这两天,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去了外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在现场,接下去怎么办?”
“我哪儿也没去,”谭功达叹了口气道:“这些天我没在家住,一直在郊外的红旗养猪场。”
“你到养猪场去gān什么?”
“都是那该死的沼气!”谭功达道:“星期三刚上班,沼气攻关小组的阿龙来找我,说他们试验了一年的沼气池已经可以产气点火了。问我要不要去现场看看。我们刚刚赶到那里,就下起雨来。”
“沼气成功了吗?”
“点了几次火,都没成功。后来阿龙说,雨下得太大,也许密封池进了水。在大雨的间歇,他带我去了二号池边看了看,阿龙还朝池子里丢了一根火柴,谁知道“嘭”的一声,差点没把池子炸塌,还溅了我们一脸猪粪。”
“怪不得你身上一股臭味!”
“当天晚上,阿龙就让我在他们那儿打个地铺,住一宿,等第二天雨停了,再试一次,谁知这雨越下越大,没完没了。”
“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办?”佩佩问他。
“我这就到普济水库那边跑一趟。”
姚佩佩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钱匣子来,把里面的钱和粮票都翻出来,递给他:
“你这会儿去那边,不就成了峨眉山上的猴子了么?”
“猴子?什么猴子?”
姚佩佩冷笑了一声,接着又说:“峨眉山上的猴子下来了,要去抢夺胜利果实……人家总指挥、副总指挥正忙得不亦乐乎,你这时跑去插一脚,哪里能讨到个好脸色?只是自取其rǔ。要我说,gān脆你哪儿也别去。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是正经。这么一闹腾,别的事我不知道,好歹,你这个县长恐怕是做不成了。”
她见谭功达木呆呆地坐在那儿发愣,就轻轻地推了推他:“再说,你怎么去呢?小王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