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在信中jiāo代说,这名出身于地主家庭的白骨jīng女教师,如何向自己进行猖狂进攻;自己如何坐怀不乱、威武不屈;对方又如何穷追猛打。这是一条隐藏在革命教师队伍中的资产阶级美女蛇,因为她长得像电影演员王丹凤,自己一时把持不住,竟做出了那样一件“禽shòu不如”的勾当……
第三章 jú残霜枝(9)
虽说是七月的夏日,可看完了这份材料,姚佩佩周身一阵冰凉。平常老实巴jiāo、令人尊敬的姑父,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尤其是事发之后,他竟然将全部的脏水都泼到那个长得像王丹凤的可怜女教师头上!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不知怎的,她又忽然想起汤碧云来。脑子里盘旋着“人心隔肚皮”这句俗话,看着窗外迷茫的夜色,一时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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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功达已经两个多星期没去县里上班了。他知道他眼下的任务就是做梦。
没日没夜的昏睡,很快让他对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夏日的夜晚皓月当空,露水浓重。蟋蟀和金铃子叫个不停。多少个晚上,他摇着扇子,躺在院中的竹椅上,看着天空中金粉一样的星斗,昏昏睡去,直到黎明啾鸣的鸟将他惊醒。
他忽然记起十多天前,也就是他被解除职务停职检查后的第二天,家中来了一位道士模样的算命先生。这个人牙齿漆黑,面色焦huáng,看上去就像一个鸦片烟鬼。一进门就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在县长的位置上给人撸下来了吗?这屋子里有鬼,冯寡妇yīn魂不散。”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圆镜来,说是要替他降妖捉怪。那天中午,骤雨初歇,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两道绚丽的彩虹。道士说,这样奇异的天象一百年才会出现一次。
“这么说,是吉兆啰?”谭功达厌恶而讥讽地问他道。
“倒也不尽然。两道彩虹分别是通往未来的跳板,左边那条是吉兆,右边的那一条,却也难说。”道士说。
谭功达又问他,将来自己会不会结婚。
道士想了想,道:“会的,会的。还会有孩子。是个男孩。”
“跟谁结婚?”
“那要看。现在,一切都很难说。因为毕竟,洗澡水还没有泼到你身上。同样的道理,时光可以倒流。苦楝树和紫云英花地的yīn影,也可以重新被阳光驱散……你能不能先给钱?”
谭功达见他满口胡言乱语,也没怎么搭理他。他按了按自己的下腹部,问道:
“这几天,我的左肾老是疼。我是得过肾炎的,还开过刀。近来伤口隐隐作痛,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身体不好,你应当去
医院。”道士狡黠一笑,接着道:“不过,你的问题不在左边,而在右边。记住,永远是右边……”
“右边?右边是肝啊,我的肝可没什么毛病……”
那道士冷笑着,向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暗示他先给钱。
谭功达终于失去了耐心,连推带骂,将他轰走了。
那道士倒也不生气,嘴里只是道:“惨了,惨了!你惨了!你惨透了!用不了几天,洗澡水就要泼到你头上了……”
洗澡水?他娘的,哪来的洗澡水?
在他书房的桌上,摊着一张梅城规划图。这张图是他请一个刚刚分来的学美术的大学生绘制的:技法jīng湛,出神入化。图上不仅jīng确地标明了梅城县每一座村庄的具体位置,而且还画出了山峦,河流,湖泊,峡谷的大致形貌。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地图,倘若稍加修饰,完全可以送去参加中国美术协会的年度画展。他画的是未来梅城chūn天的景象。甚至还用颜料点染出缤纷的鲜花、路上的行人和汽车。
“这是紫云英吗?”他指着画上的花丛问道。
“不,是桃花。”大学生说。
他还给这幅地图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桃源行chūn图。谭功达问他能不能在图上画上一道长廊,将梅城县的每一个村庄都连接起来。
“为什么?”大学生吃惊地问道,“为什么要画长廊?”
“这样,全县的人不论走到哪里,既不用担心日晒,也挨不了雨淋。”
“人家都叫我疯子,原来县长您比我还要疯。”大学生笑着对他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谭功达问他。
“没有为什么。”大学生神秘地扬了扬眉,“艺术,你不懂的!”
可惜的是,谭功达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幅新地图拿到常委会上去讨论,就被免了职。到了晚上,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一起进入他的梦中,他甚至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听到花朵在夜间绽放的声响。
一个星期前,县里派来了几个工人,扛着梯子,把他屋里的电话给拆走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就此中断。没过两天,又来了另一拨人,他们是一些木匠和泥瓦匠。手里拿着皮尺,一进门就指手画脚,把他家转了个遍,随后拉开皮尺量这量那,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谭功达问他们是gān什么的,工头说:“这房子要大修了。”
第三章 jú残霜枝(10)
谭功达忙问,是谁让他们来修房子的?
工头说:“你别紧张,这房子要拆,起码还得等一个月。是县委办公室让我们来的。”
“房子拆了,我住哪?”
“这个我们哪里管得了!”工头道。
由于心里记挂着沼气池的试验,谭功达还抽空去了一趟红旗养猪场。他特地起了个大早,从梅城县汽车站坐车到城郊的造甲村,然后步行五华里的山路,才赶到养猪场。一名饲养员告诉他,在这试验沼气的几个人早就卷铺盖离开了。用来试验的几个大池,也早已出了粪……
“你不是不当县长了吗?”饲养员不解地看着他,“还管这些鸟事做什么?”
这天晚上,谭功达在西津渡一家小饭馆中喝了点白酒,一直到店主人再三催促打烊,才怏怏不乐地离开。他喝了太多的酒,被风一chuī,酒食翻滚,涌向喉口。他忍了又忍,才没吐出来。
他走到家门口,隔着浓浓的雾水,忽然看见自家屋里竟然亮起了灯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里明明记得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是锁上门的,这会儿,家里怎么会亮灯呢?他再次摸了摸门上的铁锁,湿漉漉的,并未打开。这时候家中怎么会有灯光呢?
谭功达看见厨房中灯影憧憧,似有人影晃动。难道果然像道士所说,冯寡妇的冤魂不散?心中不免也有几分疑心。他打开院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边,正想探头朝里边看个究竟,冷不防闪出一个黑影来,“哗”地从里面泼出一盆水来,浇得他浑身透湿。谭功达怪叫了一声,把那人也吓得吱哇乱叫。
“怎么这么巧?”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把洗澡水泼了你一脸。”
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谭功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凑到厨房的灯光下,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冯寡妇的冤魂!原来是上次在老徐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农妇张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