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佩佩同志,现在我要发动二次革命,杀他一个回马枪,您不会反对吧?我想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姚佩佩使劲地抓他、掐他、拧他、抠他,她所有的挣扎,似乎在向对方撒娇似的绵软无力。金玉把她的两只手一起捉住,捏在一起,压在她脑后。佩佩就向他吐唾沫。可金玉不仅不生气,反而伸出舌头来舔。她的腰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次次高高地耸起来,迎向他。不行,不能这样!我的所有挣扎,在对方的眼中,不过是迎合和急不可待!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给墙基打夯。而那片薄薄的、易碎的膜,就是我一生的缩影:其中除了耻rǔ,什么也没有……
当金玉发出沉重的鼾声时,姚佩佩试了两次,终于能从chuáng上坐起来了。金玉本能地用手来抓她,可佩佩轻轻一掰,他的手就松开了。
她的衣服和裤子在地上被扔得东一件西一件,鞋也不知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摸索着在地上找衣服和鞋,手指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的手破了,可她并不觉得怎么疼痛。随后,她在内衣下面摸到了那个凉凉的东西,拿过来,凑在月光下一看,原来是一只摔碎的玻璃杯的底托。这块底托沉甸甸的,四周有一圈锐利的玻璃锋刃。她轻轻地将它搁在桌上,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可并没有马上离开。
她呆呆地依窗而坐。似乎正在极力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可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桌上的那块底托。她又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张罗汉chuáng。金玉嘴里扑扑地吐着气,鼾声如雷。我要是把这个东西往他脸上一按,就像盖上一枚邮戳似的,他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可楼上楼下依然很亮,风chuī动着树枝,下雨似地簌簌作响,像是在颤栗,又像是叹息。她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它不是来自桌上那尚未用完的锯末般的桂花,而是园子深处蔷薇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简直没法摆脱那个疯狂的念头。她想到了赶紧离开这儿,可她脑子里有两个小男孩在打架:一个红衣红裤,怂恿她尽快下手;一个白帽白袍,劝她放弃。她口渴难忍,看见了桌上有只茶杯。她无法判断里边是否放了安眠药。奇怪的是,安眠药也有自己的意志,事实证明,它完全能够胜任裁判一职:当姚佩佩悲愤地想到,钱大钧是如何去县
医院和药剂师密谋,又用了怎样的办法劝说汤碧云向自己的姐妹下手……她觉得没有必要再这样纠缠下去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把那块茶杯的底托拿在手里。还好,它很适合把握!她蹑手蹑脚走到chuáng边,深吸了一口气。
佩佩,你知道你在gān什么吗?
我知道。
非得这么做吗?
对,非得这么做不可!
她不再犹豫,将茶杯底托的锋口朝下,对着chuáng上那张衰老、松弛、肮脏的脸认真地比划了半天,然后,左手握住茶托,右手压在左手的手背上,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她的身体被金玉双手一推,飞了起来,她的脑袋撞在了对面的墙上。同一时间,金玉也已滚落在地。她看见金玉的两个眼窝里一起往外渗血。他弯着腰,脑袋转向左边,然后又转向右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嘴里嗷嗷乱叫。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佩佩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恐怖的咆哮声。她爬到门边,拧开了房门的把手,赤着脚,发疯的朝楼下跑去。
第三章 jú残霜枝(32)
在楼梯的拐角处,金玉追上了她,在身后拦腰把她抱住了。两个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一直滚到墙角的井台边。姚佩佩从地上站起来,正要往门外跑,发现金玉死死的抱住了她的一条腿。她感到自己的脚踝上都是血,湿乎乎的。她在月光下一眼就看到了井盖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旁边还有一只铁皮吊桶。她想都没想就把那块大石头抱了起来,对着金玉的脑袋砸了下去,那声音听上去空dòng而沉闷。她的嘴里一二三四的数着。当她数到第九下的时候,金玉的手松开了。他的身体一翻,仰面躺在井台边,不再动弹了。
姚佩佩在敞开的庄稼地里跳跃着,像一只善于奔跑的
羚羊。结了籽的油菜杆抽打着她的脸,而稻田的淤泥常常让她的脚拔不出来。她在稻田和苜蓿地里奔跑了很久,可仍然找不到来时的公路。她疑心自己跑错了方向,又掉头往回狂奔。最后,在一条淙淙流淌的沟渠边,她看到了一个凉亭。它坐落在一片绿油油的甘薯地里。谁会在甘薯地里建这么一个亭子?自己会不会在做梦?要是有人轻轻地推我一把,说,你醒醒,你醒醒,我也许就会不费chuī灰之力回到原来的世界中。
她看见匾额上隐约有“甘露亭”三个字。她知道,在镇江有一个甘露寺,那是传说中刘备招亲的地方,可眼前这座亭子又是那个朝代的遗迹呢?她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这才想到把满是血迹的外套脱了下来,随手将它扔在地上,然后去水渠里洗了洗手。要是能有支烟该多好!她的裤脚上也有血,可让淤泥一糊已经看不出来了。像一个真正的旅游者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古迹似的,佩佩认真地把亭子转了个遍。沟底里映出天空的云朵和明月。要是我把头从沟里钻进去,说不定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意识到,等天一亮,她跑不了多远就会给人逮住的。她应该在天亮之前逃得远远的……或许,该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去哪儿呢?她很快就想到了开吉普车的小王……
姚佩佩回到自己的家中,天已经快亮了。她觉得自己太累了,苦胆都快吐出来了。还好,姑妈还没有起chuáng,她可以从容地洗澡、换衣服,收拾随身要带走的东西。她还吸了两支烟。她从chuáng底下把那个大旅行包翻了出来。当年,她正是提着这个包,跌跌撞撞到跟着姑妈到梅城来的,包上还有妈妈亲手用绒线绣的一个“jú”字。她用jī毛掸子胡乱地掸了掸灰尘,开始往包里塞东西:两本书、半包大生产牌香烟、一瓶蚊子油,一把木梳、几身换洗的衣服、一面小圆镜,一瓶雪花膏……很快,那旅行包就被她塞得鼓鼓囊囊的了。她拎着挎包走到门外,正准备去脸盆架上取牙缸,看见姑妈正对着墙上的镜子在梳头。
“今天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姑妈道,“晚上你是几点回来的?”
姚佩佩“啊、啊”的哼哼了几句,侧着身子走到过道的尽头,取下牙缸,用一条gān毛巾包好,放进旅行包里。姑妈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又见她手里拎着大旅行包,觉得有点奇怪:“佩佩,你要出差去吗?”
“出差?对,对,出差。”姚佩佩道,“我要出去几天,姑妈,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借不借的?你要多少?”姑妈嘴里这么说,可眼睛死死地盯着佩佩,眼见得是起了疑心。姑妈是个jīng明绝顶的人,如果时间一长,保不准就会给她看出破绽。
“你有多少?”姚佩佩尽量克制自己的心跳,灰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