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西方国家炒作“中国威胁论”的当前,某些中国人的悲观,对中国不啻是一剂镇静药。
15. 活在“道德底线”上的青年
与从前时代的中国青年相比,当代之中国青年,半数以上在确确实实地迷惘着。
倘我们放眼世界,并且对世界进行历史性的回顾,只要稍加梳理,便不难发现这样一条规律——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有过它们内容极为生动活跃的一页,而这一页的内容提要就是“青年时代”。
我用“生动活跃”来形容,意在表述不确定的、介于中性的词性。依我看来,政治进步、经济昌盛、文化繁荣,是为生动活跃。反之,亦是。因既反之,便注定了有青年们被时代所利用、所抛弄于股掌之上,将自己的狂热附祭了历史反面的教训;也注定了有青年们chuī响号角,摧枯拉朽,勇作铁血牺牲的大剧上演。只不过后一种大剧的“风格”往往是惨烈的,以“生动活跃”来形容未免轻佻。
从正面看中国历史,一部《三国》,青年英雄辈出;往前推,“chūn秋”、“战国”的历史舞台上,青年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比比皆是;往后查,先秦统一的过程中,大唐建业的过程中,戊戌变法、五四运动、辛亥革命,乃至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jīng英聚结,俊杰代出。倘将中国各个重要发展阶段总结了论,凡社会转型期,几乎皆以各阶层青年立大志、做大事、图大业为时代特点。此特点推及世界史来分析,亦有共性。在这些历史的重要发展阶段,青年们往往在少年时期就萌生了相当明确的想法;二十余岁开始作为;三十余岁便受了种种的时代洗礼和实践考验;四十岁左右,大抵已是较为成熟的社会各方面的实践家了。
反之,倘时代出了问题,诸种社会负面氤氲一片,也会自然而然地滋长出破坏性的恶力。比如德国法西斯主义的迅成气候,便是借助了德国青年迷信大日尔曼民族优胜的结果。
所幸无论对于中国还是世界,以往的一页都已成为深刻的反省。
而20世纪的世界,当然包括中国在内,是明智地进入了空前理性的时代了。尤其中国,各阶层维护国家大局的意识也变得相当成熟。虽各阶层有其现时期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迷惘、困惑、无所适从和浮躁,也有相互之间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利益摩擦和冲突,但并不妨碍顾全大局的意识的一致。因为有一点是都明白的:有安定才有发展,有发展才有各阶层乃至具体个人命运朝良好方面的转化。起码是可能有。
因而在中国,在这样的一个时期,也最是青年们的人生希望较多,机遇较多,才能较容易得以呈现和发挥的时期。
从前的青年
——缺乏人生的能动力
从前的时代和社会
——失去了活力
从前的青年与时代、社会
——服从与主宰
如果回顾一下1949年建国最初阶段中国的年代特征,则任谁都不能不承认,总体而言,那是一个全民热情高涨的年代,并且尤以青年们的建国热情和人生状态最为积极而富有能动力。各行各业,年年涌现模范人物,如雨后chūn笋。
但,分析起来,那又是一种未免过于单纯,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的热情和积极性、能动力。它基本上生发于这样一种理念——我将自己的热情、积极性和能动力,最大程度地奉献给国家,国家对我的人生实行“承包”式的、终身的安排。因而不可持续。
农村青年,除了极少数得以通过考入大学这唯一途径改写人生而外,其余一概人的人生注定了统统都是社员。全中国的农村青年的人生,几乎彻底地被时代所模式化了。时代对于数以亿计的农村青年仿佛是一个加工厂,而且只“生产”一种规格的清一色的“产品”,那就是从事原始农业劳动的劳动力。无论你有怎样的才能,你都难以改变你注定了一辈子是农民的“天命”。时代即“天”。若想像今天这样可以遍中国自由闯dàng,甚至凭一技之长驻留城市,那是时代这个“天”绝对不允许的。若想像今天这样凭一副好容貌、一副好嗓子而摇身一变成演员、成歌星,更是做白日梦了。时代出于它本身的需要,偶尔也给予一展特殊风采的机会。但对大多数人,那往往仅只是一次性或几次性的机会,而根本不可能是改变人生轨迹的机遇。无论主观上多么企图抓住抓牢都是醒着做梦,毫无意义可言。机会结束,仍要回去做社员,也就是农民……
那么,城市青年从前的人生形态,总体上是否不同一些呢?
答曰:否。
就人生的几乎无选择性这一点而言,与从前农村青年们的人生形态是完全一致的。城市里的小学、初中、高中乃至中专和大学,在向学生传授知识的同时,亦对学生进行道德评判完全一致,人生价值取向也完全一致的教化。在课堂和学校以外,社会文化继续着如出一辙的洗脑。所以,可这么说,比从前的农村青年容易享受到jīng神食粮的从前的城市青年,其思想意识之鱼儿,是游在同一规格、同一尺寸的jīng神的鱼缸里的。那简直又可以说是“泡在”。
而他们的人生轨迹的雷同,更是由时代这一位“阿姨”一揽子做主了的。几十年一贯制的全国统一的工资标准,使几代中国人过着彼此彼此的日子。一切人对人生的个人向往和追求的冲动,几乎最终都以自行放弃转而对时代无怨无悔亦再无激情的服从为结局。人生多姿多彩的种种可能性,都在迫不得已的服从之下烟消云散。“上山下乡”乃是最典型的佐证。从前的城市青年们,只有其个人向往和追求的激情,因了时代的需要而受到肯定和支持时,才能够得以释放,否则绝对不能。举例来谈:
一名被分配在大集体性质的工厂的青年,若企图调转到国营性质的工厂去,倘无当官的父母动用权力去安排,那就是一辈子也别想实现的愿望了。
一名被分配在街道杂食铺子里当售货员的青年,不打算安安心心地当一辈子吗?
那么,会有人做他的思想工作,说服他那是时代的需要,他不愉悦地服从是他的不对。
如果他还不安心呢?
那么他将受到警告。
如果警告也不能使他的工作出色起来呢?
那么他的下场将是被开除。
而一个因不服从时代的安排被单位开除了的人,意味着被时代抛弃了,意味着连废品回收站这样的单位都难以再接收他了。因为废品回收站既然也是一个单位,它的员工的名额以及他们的工资,也是由国家限定的。
那么,这个人差不多就被时代取消了在城市里正常生存的资格了。
并且,他等于被时代宣布为“劣等”的人。
犯了错误的人,只要表示了虔诚的悔改,还有重新获得工作权利的机会。
但一个犯了不服从时代安排命运这种错误的人,意味着他直接冒犯的是时代最神圣的权威。若想取得时代的宽恕,非痛哭流涕几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