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可以把这次争论推到另一天吗?”
“行。我们约个时间。”斯克利亚西纳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记事本。“我认为我们进行立场观点的jiāo锋,已经刻不容缓。”
“等我旅行回来再说吧。”亨利说。
“你要去旅行?是出差搜集情况?”
“不,是去消遣消遣。”
“眼下?”
“当然是的。”亨利回答道。
“这不是开小差吧?”斯克利亚西纳说。
“开小差?”亨利乐呵呵地说,“我不是当兵的。”他一抬下巴,指了指克洛蒂·德·贝尔琼斯:“您应该邀克洛蒂跳舞,就是那位挂满了首饰、十分luǒ露的太太。她是位名副其实的上流社会的贵夫人,对你十分仰慕。”
“上流社会女子,这可是我的癖好之一。”斯克利亚西纳笑嘻嘻地说。他摇了摇脑袋:“我承认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
他前去邀请克洛蒂。纳迪娜在与拉舒姆跳舞,迪布勒伊与波尔围着圣诞树在旋转。波尔并不喜欢迪布勒伊,可迪布勒伊却常常能想方设法逗得她发出笑声。
“你可是把斯克利亚西纳搞得气愤极了!”樊尚快活地说。
“我要出外旅行,他们都气极了。”亨利说,“首先是迪布勒伊。”
“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朗贝尔说道,“你比他们gān得都多,不是吗?因此,你有充分的理由出去休息一下。”
“确实,”亨利心里想,“我跟年轻人最合得来。”纳迪娜羡慕他,樊尚和朗贝尔理解他,他们和他一样,刚有可能,便抓紧机会要去看看外面发生的一切,并马上报名当了战地通讯员。亨利在他们身边呆了许久,不厌其烦地谈论起过去那非凡的日子。想当初他们占了报社的办公室,在德国人的鼻子底下卖《希望报》,而亨利则在撰写社论时抽屉里放把手枪。今天晚上,他觉得这些往事增添了崭新的魅力,因为他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清楚地听到了这些往事:他躺在松软的细沙上,大海是碧蓝碧蓝的,他懒洋洋地回忆着逝去的时光,回忆着这远方的朋友,并为自己独自躺在那里自由自在而心旷神怡。他心里乐滋滋的。
忽然,他发现自己仍呆在这间红色的公寓里,时间已凌晨4点。许多人已经离去,大家都要走了,他将又独自和波尔呆在一起,将不得不与她说话,向她表示爱抚。
“亲爱的,你的晚会简直是部杰作。”克洛蒂拥吻着波尔说,“你有一副奇妙的歌喉。若你愿意,准会成为战后的一个大歌星。”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奢望。”波尔开心地说。
是的,她没有这种雄心壮志。亨利最清楚她心中的愿望:成为世界上最光荣的男子汉怀中最美的女人。要促动她改变幻想,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后几位宾客离去了,公寓突然间空空dàngdàng。楼梯上传来咚咚的声响,那脚步声继而节奏分明地击打着街巷的沉寂,波尔动手收拾起丢在椅子下的空杯子。
“克洛蒂言之有理。”亨利说,“你的嗓音永远是那样美妙。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歌声了!你为何不再歌唱?”
波尔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你喜欢我的歌喉?你愿意我经常为你歌唱?”
“当然。”他笑眯眯地说,“你不知道安娜跟我说了点什么,她说你应该重返歌坛。”
波尔神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啊!不!别跟我提这事。这事早就了结了。”
“为什么?”亨利问,“他们那么热烈地鼓掌,你已亲眼看到了吧?他们大家都被感动了。眼下,许多夜总会都在开业,人们渴望新的歌星……”
波尔打断了他的话:“不,我求求你,别qiáng求了。让我公开登场,我厌恶,别qiáng求了。”她用苦苦哀求的声音重复说道。
亨利困惑不解地打量了她一番。“厌恶?”他用犹豫不决的口吻说道,“我这就不明白了,过去你对唱歌并不厌恶,你如今也没有变老。你知道,你呀,甚至更美了。”
“那是我生命中的另一段时光,”波尔道,“一段永远埋葬了的时光。我从今之后,只为你歌唱,而决不为他人歌唱。”她话中含着如此qiáng烈的情感。亨利不再作声,可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再次发动进攻。出现了一阵沉默,波尔开口问道:“我们上楼吧?”
“上楼。”
波尔坐在chuáng上,她摘下耳环,轻轻取下戒指。“你知道,”她声音平静地说,“要是我刚才对你要外出旅行有所指责的话,请你原谅。”
“想到哪儿去了!你完全有权利不爱旅行,并说出来。”亨利说。一想到晚上整个聚会期间,她心头一直对此事而深深内疚,亨利不禁感到局促不安。
“我完全理解你渴望出去走走。”波尔说道,“我甚至也十分明白你想不带着我,独自外出。”
“并不是我要想。”
她手一挥,打断了亨利的话:“你用不着客气。”她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两眼直直的,上身笔挺,俨然一位阿波罗神殿里正在静思的女祭司。“我从来未曾想到要把你困在我们爱的牢笼之中。假若你不希望新的天地,不补充新的营养,那你就不成其为你自己了。”她朝前俯下身子,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只要我不是你的累赘,也就心满意足了。”
亨利没有答腔。他既不想使她陷入绝望境地,也不愿给她任何鼓励。“要是我心头能对她产生几分怨恨也行啊!”他暗自在想。可是,他激不起丝毫怨气。
波尔站起身子,嫣然一笑,她的脸上重又显出了人情味,她双手搭在亨利的肩头,用自己的脸庞贴紧他的面颊说道:“你离开我能行吗?”
“你完全清楚,不行。”
“对,我清楚。”她快活地说,“就是你说行,我也不相信。”
她朝浴室走去。必须不时跟她说一句话,给她一个笑脸,断不能不这么做。她把这笑脸和话语当作圣物珍藏在心底,当她的信念发生动摇时,她常常从中索取奇迹。“可不管怎么样,她内心知道我再也不爱她了。”亨利自言自语。他这样讲,也是为了使自己也深信不疑。他开始脱下衣服,套上睡衣。她自己虽然也知道,可要是她不答应,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耳边传来了丝绸的窸窣声,继而又响起汩汩水声和水溅玻璃声。往昔,这响声往往使他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他不快地对自己说道:“不,今晚不行。”波尔出现在门口,一头细密的秀发披在肩头,神情严肃,赤身luǒ体。她风韵几乎不减当年,只是对亨利来说,这花容月貌已经毫无意义。她钻入被窝,默不作声地紧贴着他,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她。这时,她已经心dàng神驰地喘着粗气,贴得他更紧了。亨利动手抚摸她的臂膀,抚摸她的腹部,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乖顺地向下流去。这当然更好,给她额头上一个热吻,但决不会就使波尔满足的。要向她解释清楚还不如gān脆满足她的欲望省时。亨利吻着那张灼热的嘴巴,它还是老一套,像平素一样在他的嘴下自动张开。可过了片刻,波尔离开了他的双唇,于是亨利怪不舒服地听到了她老调重弹,低声诉说起他早已不向她表白的那些话:“我永远是你一串漂亮的紫藤花,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