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笑呵呵的,心里想:“她言之有理,她总是有理:这不一样。”
“你对那顿午饭看得就那么重?”他问。
“你不明白!这对我们的事业是必不可少的。要想成功,必须抛头露面,让人议论自己。”
“首先必须gān好自己该gān的事情。好好演,别人自然会称赞你的。”
“我想为自己赢得一切机会。”若赛特说。她脸色突然yīn沉起来:“你以为我妈妈请求施舍是件有趣的事情?当我走进她的沙龙,她当着众人的面责问我‘你为什么穿木鞋’时,你以为我快活吗?”
“木鞋子又怎么了?很漂亮嘛。”
“在乡村穿着吃午宴很好,可在城市就太随便了。”
“我总觉得你是那么优雅……”
“因为你对此一无所知,我亲爱的。”她悲切地说。她耸耸肩膀:“一个没有成功的女人的生活,你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手放在她那柔嫩的手上:“你一定会成功的。”他说,“走,去‘波罗米亚群岛’餐厅,让他们给我们拍照吧。”他俩走下楼梯。她问道:
“你有小车吗?”
“没有。我们要辆出租车。”
“你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小车?”
“你还没有发现我没有钱?你以为你拥有的鞋子还不是巴黎城最漂亮的吗?”
“可你为什么没有钱呢?”当他俩坐进出租车时,她问道,“你可要比妈妈和杜杜尔聪明。你是不爱钱吧?”
“谁都爱钱,可要真的弄到钱,那就非得爱钱胜于一切。”
若赛特思虑了片刻:“并不是我爱钱胜于一切,但我喜欢用钱买的东西。”
他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也许我的剧本会让我们发大财,到时我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
“你还带我上漂亮的餐馆?”
“偶尔。”他快活地说。
花园里鲜花盛开,女人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男人们则满面chūn风、神采奕奕。当他在这些男男女女的目光打量下向前迈步时,心里感到很不自在。玫瑰花丛,古老的椴树,阳光照耀的欢乐的水面,这美丽的景色令人心醉,然而他却仍然无动于衷,自问道,“我到这里来gān什么呢?”
“美吧,对吗?”若赛特兴意盎然地说,“我爱乡村。”她又补充了一句。她开口大笑,顺从的面容顿时变了模样。亨利也微微一笑:“很美。你想吃点儿什么?”
“我想只能要个柚汁,再要份烧肉。”她遗憾地说,“因为要保持身段。”
她身着一条绿色的布裙,luǒ露出嫩而又健美的双腿,显得十分年轻。她虽然一身时髦女郎的装束打扮,但实际上是多么自然!她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一心想要穿好、玩好,这是很自然的。她有着巨大的优点,那就是直率地袒露她的渴求,而并不想弄清这种种欲望是高雅还是肮脏。即使有时撒谎,她也比从不说假话的波尔更加真实。波尔为自己编制的那份高尚的密码中有着许多虚伪的成分。亨利想象着波尔对他这般轻浮、奢侈表示抵触时的傲慢面孔,想象着迪布勒伊诧异的微笑和安娜惊骇的目光。当这场答记者问和这些照片见报时,他们一个个准会神色惊恐地直摇头。
“确实,我们大家都有点儿像苦行僧。”他心里想,“我自己也包括在内。这是因为我们讨厌别人公开显示我们的特权。”他本想躲避这次午宴,以免承认自己有能力享受。“然而在‘红酒吧’,跟朋友们在一起时,晚会上挥霍多少钱,我都从不计算。”
他朝若赛特俯过身子:“你高兴吗?”
“噢!你真好!”她说,“只有你。”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对这类幼稚而不该提起的话题报以如此微笑。可怜的若赛特!她笑的机会并不很多。“女人总是不快活。”他望着她,心里想。他与波尔的历史正接近可怜的尾声,至于纳迪娜,他一直不知该给她些什么。若赛特呢,……也许这不一样。她希望成功,他也许能助她成功。她向正朝前走来的两位记者和蔼地一笑。
两个小时后,当出租汽车把他送到朗贝尔的大楼门前时,纳迪娜正从大门往外走。她朝他亲热地笑了笑,她一直认为自己在两人的艳史中掌握着主动权,所以对他始终十分友好。
“嗬!你也来了!可爱的孤儿,关心他的人多了!”
亨利带着几分愤懑瞪了她一眼:“这事没有特别好笑的。”
“那个老混蛋死了,对他有什么关系?”纳迪娜说。她耸耸肩膀:“我完全知道我的角色应该是扮演慈悲的嬷嬷,给人安慰,可是我不会。今天我打定了从善的主意,可伏朗热又来了。我便走了。”
“伏朗热在上面?”
“对。朗贝尔常见他。”她回答道,那漫不经心的口吻,亨利简直无法辨别其中是否隐藏着险恶用心。
“我还是上去。”亨利说。
“我祝你快乐。”
他慢慢地登上楼梯。朗贝尔常与伏朗热见面:他为什么没有对他讲呢?“他害怕我对此事生气。”他思忖,事实确实如此,他对此极为气恼。他揿了门铃。朗贝尔朝他淡然一笑,不见一丝欢乐劲儿。
“啊!是你?真客气……”
“多么愉快的巧合。”路易说,“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
“几个月了!”亨利朝朗贝尔转过身子。朗贝尔身着一套法兰绒西服,翻领上缀着一道黑纱,一副失去父亲的孤儿模样。这套西服,朗贝尔先生欣赏的也许是古典美。“这些天,你也许没有多大心思出去走动走动。”他说,“但是,今天下午在迪布勒伊家有个重要会议。《希望报》要作出有关决定,我很希望你同我前往。”
实际上,他根本用不着朗贝尔,可是他希望能让他从痛苦的冥想中摆脱出来。
“我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朗贝尔说。他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声音yīn郁地说:“伏朗热肯定我父亲不是死于事故。他是被推下去的。”
亨利一惊:“推下去的?”
“车门不会自己打开。”朗贝尔说,“他刚刚被宣布无罪,也不会自杀的。”
“你不记得发生在里昂和瓦朗斯之间的莫利纳里事件?”路易问道,“还有佩拉尔事件?他们都是被刚刚宣布无罪不久,从火车上掉下去摔死的。”
“你父亲年迈体弱,”亨利说,“审判时又激动,也许伤了脑子。”
朗贝尔摇摇头:“我一定要弄清是谁下的手!”他说,“我会弄清的。”
亨利的双手在抽搐,八天来一直缠绕着他的,正是这份怀疑。“不!”他暗自在心中祈求,“不是樊尚gān的!不是他,也不是别人!”莫利纳里、佩拉尔,他根本无所谓。也许朗贝尔老先生跟他们一样混账。但是,铁路道渣上那张鲜血淋淋的脸,那张闪烁着两只惊人的蓝眼睛的蜡huáng的脸,异常清晰地显现在他的眼前。无论如何应该是场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