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35)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幸好客观情况给他留下了一点喘息的机会。迪布勒伊、朗贝尔和斯克利亚西纳都不在巴黎,萨玛泽尔只是含含糊糊地提及此事。亨利尽量不去想它,再说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这些事情虽然微不足道,但却都迫在眉睫。他那部戏排练情况十分糟糕,萨莱夫可真是个没有分寸的斯拉夫人,他虽然反复无常惯了,但一闹起来还那么可怕,若赛特不得不含泪忍受着这一切;维尔侬已经开始担心引起大的争议,建议进行删改,但实在不能接受;他把服装制作jiāo给了阿玛丽莉服装店,而吕茜·贝洛姆对戏中若赛特不是从一家时装沙龙,而是从一座着火的教堂里跑出来硬是不理解。亨利不得不在戏院里花费很多时间。

  “我怎么也得给波尔去个电话。”一天早晨亨利突然这样想。她只给他寄来过很少几张看不懂是什么玩艺的明信片。她回到巴黎已经几天了,可没有给他任何消息,不过,她显然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他的电话,她如此谨小慎微仅仅是一种手段而已,若过分滥用,那就太狠心了。亨利还是给她打了电话,她与他约定了见面时间,说话的口气是那么平静,以致亨利上楼时心中萌发出一线希望:也许她真的已经与他疏远了。波尔笑微微地给他打开了门,他不禁惊恐不安地自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她高挽着头发,露出丰腴的颈背,眉毛也拔去了,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套头衫,几乎显得俗里俗气。她继续微笑着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也勉qiáng一笑:“看你打扮的这副古怪样子……”

  “我让你吃惊了?”她从提包拿出一只长长的烟嘴,叼在嘴里:“我希望让你大吃一惊。”她说道,两只眼睛闪烁着快活的光芒,直盯着他:“首先我给你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我在写作。”

  “你在写作?”他说,“你在写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说。

  她一副神秘的样子叼着烟嘴,他向窗口走去。过去,波尔常对他耍弄悲剧的场面,可眼下这类闹剧对她实在不合适。若他不是担心事情会搞复杂的话,准会夺过她的这只烟嘴,毁了她这身打扮,痛骂她一顿。他朝她转过身子:

  “假期愉快吗?”

  “十分愉快。你呢?情况如何?”她带着某种宽容的口吻问道。

  “噢,我呀,每天都在剧院,眼下还没有起色。萨莱夫是个优秀导演,可他动不动就发火。”

  “那位姑娘演得合适吗?”波尔问。

  “我坚信她一定十分出色。”

  波尔抽了一口烟,呛了一下,轻轻咳了起来:“你和她之间的事还在继续?”

  “是的。”

  她带着几分关切的模样打量着他:

  “真奇怪。”

  “为什么?”他反问道,犹豫了一下,最后坚定地说道,“这不是什么心血来cháo,我爱着她。”

  波尔莞尔一笑:

  “你真这么觉得?”

  “我肯定。我爱若赛特。”他语气坚定地说。

  “你为什么用这副口气跟我说?”她神态惊诧地问。

  “什么口气?”

  “古怪的口气。”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还是谈谈你度假的情况吧,你很少给我写信。”

  “我太忙了。”

  “那是个漂亮的国家吧?”

  “我热爱她。”波尔答道。

  不断地向她提问,而她却只简短地回答几个字,话中充满着神秘的弦外之音,这可真折腾人。亨利感到jīng疲力竭,只呆了十分钟便走了。她根本没有挽留的表示,也没有要求下次再见面。

  在彩排前的一个星期,朗贝尔从德国回来了。自他父亲去世后,他与以前判若两人,总是闷闷不乐,沉默寡言。没想到他一见面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他这次调查的情况及搜集的证词,末了一副神奇的神态看着亨利:

  “你是不是被说服了?”

  “在主要方面,是的。”

  “这就行了!”朗贝尔说,“迪布勒伊呢?他持何看法?”

  “我没有见到他。他总呆在圣马丁不出门,我没有空儿去。”

  “可付诸行动已经刻不容缓。”朗贝尔说,接着一皱眉头:“但愿他有足够的诚意,承认这一次事实已经得到查证。”

  “肯定。”亨利说。

  朗贝尔又怀疑地打量着亨利:

  “就个人而言,你始终决定公开事实真相吗?”

  “就个人而言,是的。”

  “要是那个老家伙反对呢?”

  “那就看委员会的意见。”

  朗贝尔脸上遂布满yīn云。亨利补充道:

  “听我说,再给我八天时间。眼下,我忙得晕头转向,等彩排后马上就找他去说,这个问题一定要彻底了结。”他声音和蔼地继续说,“我这就去剧院,你乐意陪我去一趟吗?”

  “你那部戏我读过了,我不喜欢。”朗贝尔说。

  “这是你的权利。”亨利乐呵呵地说,“可观看一次彩排也许能让你开开心。”

  “我有工作,我得把记录整理出来。”朗贝尔说。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朗贝尔似乎打定了主意:“我八月间见了伏朗热。”他以平淡的口吻说道,“他正在筹办一份大型文学周刊,建议我出任主编。”

  “我听人说过这个计划。”亨利说,“《美妙的时光》,是这刊名吧?我猜想他没有胆量公开登场。”

  “你是想说他有心想利用我?确实,他希望我们俩共同负责,但并不会因为这一点,他给的这个位置就没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同时在《希望报》和一家右派刊物做事。”亨利冷冷地说。

  “那是一份纯文学周刊。”

  “说是这么说。可那些自我标榜不过问政治的家伙,都是些反动家伙,必定无疑。”亨利耸了耸肩膀:“说到底,你怎能指望调和我们的思想和伏朗热的思想呀?”

  “我并不觉得距离他那么远,我常对你说我赞同他鄙视政治的态度。”

  “你不明白在伏朗热那里,这种鄙视实际上就是一种政治态度:这是他目前惟一可取的态度。”

  亨利打住话头,朗贝尔显出一副固执的神态。伏朗热无疑很善于chuī他,再说,也是他给朗贝尔提供了混淆善恶的可能性,使他得以坚信他父亲无罪,自己道路坎坷也是命中注定。“我必须设法经常跟他见面,跟他好好谈谈。”亨利暗自在想。可是他眼下无暇顾及。“这些事以后再谈吧。”他紧握着朗贝尔的手说道。

  提到他那部剧时,朗贝尔是多么冷淡,这使亨利有点儿伤心。无疑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朗贝尔才对别人勾起往事感到不快,可为何表现出这般敌意?“遗憾!”亨利暗暗在想。他多么希望圈外人能看一次最后阶段的排练,跟他谈谈有何想法;确实,亨利再也判断不清情况到底如何。萨莱夫和若赛特总是闹得哭哭啼啼,吕茜·贝洛姆拼命拒绝撕破若赛特的裙子,维尔侬顽固坚持彩排后要举行一次夜宵招待会。无论亨利怎么反对,怎么坐立不安,谁也不听他一句话,他仿佛感到自己正在经历一次灾难。“不管怎么说,一部戏成功还是失败,并不这么严重。”他尽量这么安慰自己。问题是他自己失败了不要紧,可若赛特需要成功。他决定给刚刚回到巴黎城的迪布勒伊夫妇打电话。他们明天能去剧院吧?他们自始至终一直关心着这部戏。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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