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若赛特问,“你答应不生气的。”
“我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说道,心里一横:“就让他们去放屁吧!”他不欠任何人的债,渐渐把所有的过错都置之一边:这才叫真正的自由自在!“来跳舞。”他说道。
他们在舞池上跳了几步。舞池里挤满了身着无尾长礼服的男人和身着裘皮服装的女人。若赛特问道:“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真让你讨厌吗?”
“我讨厌你总是忧郁不欢。”
她一耸肩膀:“这不是你的过错。”
“可我心里还烦呀,用不着那样,你知道,对你的评论很好,我向你保证你肯定会有不少聘约……”
“对,是蠢,因为我就是蠢。我原以为彩排一过,第二天一切就会突然改观,比如妈妈再也不敢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内心呢?也能与过去感觉有所不同。”
“等你演多了,对自己的才华深信不疑了,那时,你会觉得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不,我原以为……”她结结巴巴地说,“以为神着呢。”当她用词语修饰尚不明晰的思想时,样子着实动人:“当一个人爱上您,真的爱上您的时候,那就神了,一切都全改变了。我原以为彩排之后一切都会这样呢。”
“你有一天跟我说过谁也没有爱上过你,是吗?”
她脸霍地发红:“噢!就一次,只有过一次,我当时很小,刚刚出了寄宿学校,当时的情况都记不清了。”
亨利和蔼地说:“可看你的样子,好像还记着似的。那人是谁?”
“一个年轻小伙子,可他走了,去美国了,我把他忘掉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我们俩呢?”亨利说,“是不是有点儿神呢?”
她带着某种责备的神情看了他一眼:“噢!你很客气,你总跟我说些好听的话,可这不是生死恋。”
亨利有些气恼地说:“那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是如此,既然他走了。”
“啊!别跟我提那件事了。”若赛特气呼呼地说,她这种声音亨利可从来没有听过。“他走了,是因为他不走不行。”
“可他没有因此而死吧?”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道。
“亲爱的,请原谅。”他对她激烈的声音感到吃惊,说道,“他真死了?”
“他死了。他死在了美国。你高兴了吧?”
“我不知道这事,别生气。”亨利把她拉回桌旁,低声地说。过去十年了,她还能有着如此的痛的记忆?“她爱别人能比爱我更深?”他不快地自问,“若她不爱我,那更好,这样我就没有责任了,也就没有罪过了。”他连饮了数杯。突然,周围的一切东西全都开始说起话来:它们所发出的信息令人迷惑,其速度之快令人张皇失措。这种种信息惟有他才能捕捉,可惜很快就被忘却了。这根随意横在一只酒杯上的木筷,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盏吊灯,这盏巨大的水晶玻璃形吊灯到底代表着什么?那只在吕茜头顶摇晃的小鸟是一块墓碑:这只用稻草填塞了躯壳的死鸟就是他自己的墓碑,就像路易一样。路易为什么没有乔装成小鸟呢?实际上,他们全都是披着人皮的禽shòu。在他们的脑子里不时会产生一小股电流,于是话语便从他们嘴中吐出。
“瞧,”他对若赛特说,“人们全把它们打扮成了人:猩猩、髭毛狗、鸵鸟、海豹、长颈鹿,它们全在说话,可谁也不明白别的动物跟它在说些什么。你瞧,你也不明白我说些什么:我们俩也一样,不属于一类。”
“不,我真不明白。”若赛特说。
“没关系。”他宽容地说,“没任何关系。”他站起身,“来跳舞。”
“可你是怎么了?你踩着我的裙子了。你喝多了吧?”
“再喝也不多。”他说,“你真的不愿喝一点儿吗?感觉好极了。gān什么都可以:打杜杜尔或亲你母亲……”
“你不会去亲我妈妈吧?你怎么了?我从没见到你这副样子。”
“你就瞧我的吧。”他说道。众多的往事在他的脑中跳跃,忽然闪现出朗贝尔的一句话:“要知道,”他神态庄严地说,“我是容忍罪恶的!”
“看你说些什么呀?来坐下。”
“不,跳舞。”
他们跳了又坐,坐了又跳;若赛特渐渐地快乐起来:“瞧那个刚进门的大个子,他叫让-克洛德·西维尔。”她赞叹道,“这个夜总会真好,下次再来。”
“对,是好。”亨利说。
他诧异地环顾四周。他在这儿到底gān什么?所有的东西猛地停止了话声。他困了,肚子里粘糊糊的。“这也许就叫放dàng吧。”至少得到了解脱:只要有点儿运气,再加上许多威士忌,一夜嘛,总是可以解脱的。斯克利亚西纳经常这么说,他在这方面是行家了。用香槟酒也可奏效:可以忘却是非曲直,忘却仇恨,忘却一切。
“是好。”亨利重复道,“再说,正如他们所讲的,谁也不会纯粹为玩而玩,不是嘛。亲爱的,咱们下次再来。咱们一定再来。”
第08章
靠拒绝这一份爱去体验这一份爱,这事是多么奇特啊!刘易斯的来信让我心碎。他在信中给我写道:“我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对您一往情深吗?”还有一次,他写道:“您对我玩弄的这一招可真怪啊。我再也不想把女人领进家中过夜,对那些我本可以赋予一丁点儿爱心的女人,如今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奉献了。”每当我读着这些话语,总恨不得扑进他的怀抱!既然我不能这样做,那就应该对他明说:“忘了我吧!”但是,我不愿明言相告,我希望他爱我,我需要给他造成的这一切痛苦,在内疚之中承受他的忧伤。我也是为自己在经受痛苦。时间过得多么缓慢,又流逝得多么迅速啊!刘易斯离我仍然那么遥远,可我却一天天走近我的垂暮之年,我们的爱情在渐渐衰老,他终将离开人世而没有真正享受到这份爱。这一念头令人难以忍受。我庆幸离开了圣马丁,回到巴黎重又和病人、朋友相聚,重又听到昔日的声音,重又忙忙碌碌,迫使自己再也不去想自己。
自6月来,我一直没有见到波尔。克洛蒂缠上了她,邀请她到她家在勃艮第的城堡去度夏:波尔竟然接受了邀请,令我极为惊诧。我一回到巴黎,便给波尔打了电话,对她话声中那种轻快而又冷淡的客气劲儿,我实在困惑不解。
“当然,我很高兴见到你。明天有时间一起去参加马尔加迪埃画展的开幕式吗?”
“我更乐意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和你见一面。你没有别的空暇吗?”
“我很忙。等等。你能在明天午饭后来一下吗?”
“没问题。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