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说,“不……”要解释清楚,太困难了。他的眼睛里闪现出真正的仇恨,我为自己一时被肉体快感这一温柔有余的幻景欺骗感到耻rǔ。一个男人,可不是一家土耳其浴室,我明白了。
“啊!你不愿意!”他说道,“你不愿意!真是犟驴的脑瓜!”他轻轻地敲击着我的下巴。我已经浑身疲倦,无力再以发怒脱身了。我开始颤栗起来,一只拳头在挥舞,千只拳头……“到处都是bào力。”我暗自在想,我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现在,他吻着我的眼睛,喃喃低语:“我在饮你的泪水。”他的脸上露出胜利的柔情,使他重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我怜悯他,也同样怜惜自己,我们俩都失败了,失望了。我轻抚着他的头发,qiáng迫自己运用惯常的昵称“你”。
“你为什么恨我?”
“啊!是bī迫的。”他遗憾地说,“是bī迫的。”
“我并不讨厌你。我多么喜欢在你的怀里。”
“真的?”
“真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真的。某种东西发生了,虽然错过了,令人伤心,而且滑稽可笑,但却是实在的。我嫣然一笑:
“你让我度过了多么有趣的一夜,我从来没有消受过这样的夜晚。”
“从来没有?哪怕跟年轻小伙子在一起?你没撒谎吧?”
词语替我撒了谎,我承担了它们的谎言。
“从来没有。”
他狂热地紧紧抱着我,接着又进入了我的体内。“我要你跟我同时感到快乐。”他说“你愿意吗?到时你一定得告诉我:就是现在……”
我气恼地想,他们发现的就是这玩艺儿:同步!仿佛这能证明什么似的。似乎能取代默契。纵然我们同时享受,我们哪能就不分离?我深知我的快感在他心间不会有任何反应,而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快感,那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然而,我被战胜了。我终于同意喘息、呻吟,我猜想自己不怎么熟巧,因为他问道:
“你没有感到愉快?”
“感到了,我向你保证。”
他也被战胜了,因为他不再qiáng求。几乎转瞬之间,他紧贴着我睡着了,我也昏昏入睡。他那只横放在我胸部的胳膊把我憋醒了。
“啊!你在这儿!”他说,他睁开了眼睛:“我在做噩梦。我常做噩梦。”他在十分遥远的地方,在地狱的深处跟我说着:
“你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把我藏起来?”
“把你藏起来?”
“对。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该多好。咱们就不能一起消失几天?”
“我没有地方。再说,我也不能走。”
“真遗憾。”他说道,接着问道:“你,你从来不做噩梦?”
“不经常做。”
“啊!我真羡慕你。我夜里需要有人在我身边。”
“可我马上得走。”我说。
“别马上走,别走,别丢下我。”他紧紧抓住我的臂膀,我成了救生圈,这是在哪次沉船事故中?我说: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你愿意我们明天再见面吗?”
“当然,12点整我在你家旁边的咖啡店等你,行吗?”
“一言为定,尽量安心地睡觉吧。”
当他的呼吸声变得粗厚均匀时,我悄悄下了chuáng。这个与我的体肤紧密相依的夜晚,要挣脱它的怀抱,是痛苦的。但是,我不愿引起纳迪娜的疑心,各人自有欺骗他人的招儿:她对我和盘托出,而我什么都瞒着她。我一边在镜前重新装扮出一副端庄的面具,一边在想,纳迪娜对我作出决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我因此而埋怨她。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在chuáng笫上从一个男人身上学到了多少东西!远比bī着他躺在沙发上,听他胡言乱语几个星期收益更大!只是要经受住这类的体验。我太脆弱了。
整个上午我忙得不可开jiāo,塞泽纳克没有赴约,可别的病人很多。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思念着斯克利亚西纳,我渴望再与他相见。我们共度的那个夜晚一直牵挂着我的心,它有头无尾,荒唐可笑。我希望通过我们俩的jiāo谈,能胜利地挽救这一夜,把它善始善终地度完。我先来到了咖啡店,这是一家深红色的小咖啡屋,桌子光洁明亮,我常来此买烟,可从未坐过。隔开的雅座里,成双成对的男女在喁喁私语。我要了一杯准是冒牌的波尔多葡萄酒,我感到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城市,再也不甚明白我在等待什么东西。斯克利亚西纳像阵风似地匆匆赶到了。
“我请求原谅,我今天有十个约会。”
“您还是来了,真好。”
他朝我微微一笑:“睡得好吗?”
“很好。”
他也要了一杯波尔多葡萄酒,接着向我倾过身子,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敌意。
“我想向您提个问题,行吗?”
“提吧。”
“您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同意上我房间去?”
我嫣然一笑:“出于好感。”我说。
“您当时没有醉吧?”
“根本没有。”
“那您没有后悔吗?”
“没有。”
他犹豫了片刻,我感觉到他是希望在内心的账本上记录上详细的批评记录。“您跟我说您从来没有消受过这样的夜晚,我想知道,这是真的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又不是真的。”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失望地说,“这绝对不可能完全是真的。”
“当时是真的,可到了第二天就不那么真了。”
他一口气饮尽了那发黏的葡萄酒。我紧接着说:“您知道让我寒心的是什么吗?是您有时显得那么充满敌意。”
他一耸肩膀:“这是不可避免的!”
“为什么?两性之战?”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是就政治上而言。”
我一时瞠目结舌:“在我的生活中,政治是那么微不足道!”
“无所谓本身就是采取的一种立场。”他冷冷地说,“您要明白,要是在这一方面不完全站在我一边,那么离我就始终很遥远。”
“那您就不该让我去您房间。”我责备道。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可是,一个女人离我很遥远,我无所谓,要是我渴望她的话,我完全可以跟一个女法西斯分子睡觉。”
“既然您抱有敌意,您就不会无所谓。”
他只是淡然一笑:
“在chuáng上,相互有点怨恨,这并不坏。”
“真可怕。”我说,两只眼睛细细打量着他:“您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摆脱自我!”我说道,“您对人可以有怜悯心,也可以产生内疚,但肯定不可能有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