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导演大姐缓缓侧过脸,把个乡里妹子婉儿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端详一番,赞叹道:“好悦耳个名字!好悦目个人儿!”在他听来,那口吻,那语调,和在车上赞叹他的翟村完全相同。不待他再开口,又自我介绍,“我是导演。咱们会相处上几天的。你就随你这郎君叫我大姐吧,但愿这几天内咱们能jiāo成个姐妹般的朋友!”
她说着,她主动向婉儿伸出了手。
在她端详婉儿的时候,婉儿同样也在端详着她。分明的,婉儿不能像他一样,对这么样一位又美貌又时髦又气质不凡的“大姐”亲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敏感地觉得,婉儿对这么样的一位谁结识了谁很荣幸的“大姐”,仿佛怀有着几分大可不必的戒心似的。
婉儿疑惑地瞅瞅他,也不笑,也无话,更有些不情愿似的,心不在焉地递过一只手去,刚与对方的手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婉儿一缩回自己的手,婉儿就走近他,搂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偎贴着他,悄声说:“先到我家吧。正好你爸妈都在我家,和我爸妈谈咱俩什么时候成亲的事呢!”
倩女导演大姐一点儿都没介意婉儿那么明显的排斥和冷淡。她倒笑了,调侃道:“真是在天要做比翼鸟,在地好比连理枝,天生地产般般配配的一对儿呀!一块儿上车吧,车把你俩送到家门口……”
上车时,倩女导演大姐凑耳对他说:“想不到,你们翟村还出这等能解男人烦愁的尤物啊!”
尽管是凑耳低语之言,但婉儿却听到了。婉儿又显出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努着小嘴儿,分明的真是有些生气了。也不知是恼于她的话,还是恼于她对自己心上人无拘无束的亲近……
早有村里的孩子们,将此车于暗中秘密侦探了半天——那一天以前,翟村从未来过那种他们仅从电视上看见过的车。
“天津大发!”
“日本三菱!有路就有三菱车!电视广告这么说的……”
广告时代,熟记广告最是孩子们的一大热衷。连偏远山村里的孩子也不例外。
“属牛青女……”
一个孩子,自以为是地,将写在车上的“屠牛倩女”四个字错念了出来。
“哪个是青女?就是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吗?”
“准是她!属牛就属牛呗,gān吗写在车上满天底下招摇哇?”
“做广告呗!”
……
于是,先于此车,孩子们跑散在村里,争先恐后地向大人们宣传:
“青女来啦!来了个青女呀!”
“她属牛!属牛青女!穿高跟鞋,眼睛比牛的眼睛还大……”
“除了那个属牛的青女,还有些男的。文勉哥和婉儿姐也坐在车上……”
于是,最先是年轻的女人,些个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的唤住孩子们询问:
“什么样个青女?穿一身黑吗?”
“你们怎么知道属牛?”
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告诉:
“没错,属牛!这么大的红字写在车上的!”
“好像是来咱村拍电视剧的……”
“我们没敢上问是来拍咱们村的,还是来咱村拍他们自己的……”
当此车停在婉儿家院门前,婉儿的父母,连同翟文勉的父母,好不纳闷儿,先后相随着迎出了屋。见先从车上下来的竟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奇怪而且狐疑,如坠五里雾中……
翟村的男人们和女人们,也纷至沓来,聚于婉儿家院外,看热闹。虽然还没有什么真正的热闹发生,但他们和她们内心里都涌起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小小的激动,小小的兴奋。半年多了,没结婚的,没办丧的,没给老人做寿的,没给孩子过百天过周岁的……半年多的时间里,竟什么值得议论议论的事儿都没发生过!翟村是寂寞坏了。翟村的男人和女人们也寂寞坏了。翟村的男人们,都很内疚、很惭愧,个个觉得欠下了女人们什么似的挺对不起女人们似的。也许此车可带来某种热闹?也许此车的突然出现正是一场大好游戏的开端?倒像是有那么点儿显山露水的兆头……
一伙外面世界的造访者,一伙不速之客们,受翟村一个后生因心猿意马而过分热情过分殷勤的引导,就这么样,来到了三百多户人家的翟村,并当晚就在村东头翟玉兴家新盖起来但还未搬进去住的大瓦房安营扎寨了……
半夜里,翟文勉在自家厢房睡得挺酣实。跟堂叔一商议,堂叔就痛快地允许倩女导演等众借宿了。不可不说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开端。倩女导演大姐见他将事情落实得顺当,怀着五分感激三分柔情两分蜜意偷偷儿对他说:“我真想亲你一下!诸事大姐可是全都拜托于你啦,大姐我亏待不了你的!”
梦里,倩女导演大姐的话也正顺顺当当地落实着哩……
他被亲得透不过气儿,憋窒而醒,温存百种一个旖旎的躯体,缠绵地偎伏在他身上。
“大姐?!……”
啪!
面颊挨了一巴掌。
定睛细看,却是婉儿。
婉儿仅穿短裤,和一件女孩儿家无袖无领罩胸袒腹的小亵衣。月光从敞开的窗子慵懒地铺撒炕上。月光之下婉儿的躯体肤如凝脂,白皙如玉。胸部在小亵衣下高高耸起,瀑布似的长发遮了她的半边脸面。赏给他的半边脸面上写着一个字分明是——恼!
“你从哪儿进来的?”
“从窗子跳进来的。”
“快回你家去!半夜三更的,你这样子,又在我屋里,万一叫人发现了,成什么话!”
“半夜三更的,谁还会进你家院子,到你屋里,发现了我在这儿?只怕那就是贼了吧?”
“我说的是万一!万一你懂不懂?”
“不懂。我只上到小学六年级,哪有你懂那么多文字眼儿上的学问!”
“你小点声儿,叫我爸妈听见……”
翟村的后生自从上了大学,就不叫爹娘为爹娘,而叫爸妈了。
“听见又怎么?我才不怕你爸妈。难道我还没过门哪,心里边就先开始怕起他们了不成?”
“唉,你这个人呀,没法儿跟你好好说话!”
“没法儿跟我好好儿说话,找别人说去!找你那大姐说去!她兴许正睡不着觉,盼着你去找她哩……”
“你!胡言乱语!……”
“你刚才不是把我当成了她嘛!”
“我……我被你搞醒的时候,正做着梦……”
“梦里和你那个大姐在幽会,好一通男欢女爱是不是?”
“越发胡言乱语了!我和她在梦里吵架……”
“那你怎么不和我在梦里吵架?哼!……”
婉儿霍地坐直,一扭身,赌气背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