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哪儿有心思找对象?找对象也得有起码的资格吧?”
素说着,一手端了盘子,又要起身去选东西吃。
“哎,你先给我坐下。”
芸使劲按住素的另一只手,不许她离开。
素只得乖乖地坐下了。
“你不能再吃了,别撑着。”
“我觉得我还能吃点儿什么。放心,撑不着的。”
“我对你有建议,先听我把话说完。”
“请我吃海鲜,想帮我找对象,你还有比这两个建议更好的建议吗?”
素耸耸肩,存心把话说得玩世不恭。
“你正经点儿。我跟你谈严肃的事儿……不是找什么对象,我自己还没对象呢。我仅仅是想帮你找个男人……”
素定住了眼神,顿时一脸严肃。素的思想意识,纯洁是纯洁的,但并没纯洁到弱智的程度。她马上明白了芸的话是什么意思。
“劝我傍大款?”
“你想哪儿去了!那多有失咱们的身份?”芸起身将椅子挪到素身旁,紧挨着她坐下。
芸又说:“傍大款那也不是谁一厢情愿的事儿。那得有先天的优越条件。咱俩长得虽说都不丑,可也不足以吸引大款啊。”
于是芸娓娓地告诉素——她从大三实习那一年开始,就已经暗暗地和一个男人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是一个开个体照相馆的,收入颇丰。有妻子,也有儿子。他绝对不会因了芸而离婚,芸也绝对不希望他是她以后的丈夫。她觉得他人还不错。职业又沾点儿艺术的意味,和他的关系就一直保持了下来……
“他每月给我一千八百元钱。他这人在这一点上挺可爱的。该哪天给我钱,从没拖到第二天。企业单位还拖欠工资呢,他一次也不……”
“……”
“如果没有他,我一名历史系的本科生,又是外省的,找不到工作了,还不流落北京街头哇?还能进一步考上研究生?即使考上了,我读得起吗?……”
“……”
“我告诉过你的。我家的情况,不比你家的情况好哇……”
“比我家的情况好。你毕竟有父亲,有哥哥姐姐……”
“可我父亲摔瘸了腿!我母亲才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我哥哥姐姐各自都成家了。而且都过着勉qiáng糊口的日子,有什么能力资助我上大学,考硕士?”
“你家毕竟在农村,一百元省着花够花三个月的。”
“那就比你家的情况好了?大西北某些农村人家的生活,你是没见过,见过你这么善良的人一定落泪。”
芸的眼圈红了。
素反过来用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芸的手,亦安慰亦歉意地说:“芸,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真是的,我怎么和你抬起杠来了呢?”
芸用纸巾捂捂双眼,放下纸巾,沉默了。
素攥了她的手一下:“说啊。”
“不说了。”
芸觉得自讨没趣了似的。她想抽出自己的手,被素攥得紧,没抽得出来。
“说吧,说吧,别不说。”素因伤了芸的好意,反而近于请求了。
于是芸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视那个开个体照相馆的男人为自己命中的贵人。芸结合一名历史系毕业的女大学生对历史现象的消化理解,得出了一种世间观点——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贵人,好比每个人的一生中都难免遭遇几次小人。小人是那种你根本不必煞费苦心地去发现他,他某日某时定会出现在你命中的人。而贵人相反,他是那种需要你主动接触的人。没有这种主动性,你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你命中的贵人。他自己也无法知道,原来他可以在你的命中的某一阶段,充当一下贵人的角色。他能充当那样的角色其实他是乐于的,也必会获得一种满足。你自己发现了自己命中的贵人,激发了他甘愿做你命中贵人的那份良好意识,并且使其心理大获满足,你何乐而不为?
在素听来,芸谈的更是一种人生哲学方面的见解。一种独到的,她学了四年哲学,却闻所未闻的哲学。她甚至因自己是学哲学的而有几分惭愧了。她自叹弗如起来。
“那么,你想帮我发现我命中的贵人?”
芸点点头,之后说:“谁叫咱俩是朋友。”
“那……他甘愿充当你命中的贵人,有什么具体条件?”
芸从腰间取下BP机,放在桌上,指着说:“他给我买了这个。”
素瞧着BP机,又困惑了。
“他想给我买手机来着,我觉得用不着。除了他,很少有人打电话找我,我也很少给别人打电话。”
素仍困惑着。
“我们君子协定,他每月传呼我五次。也就是不到一个星期一次呗。哪一天,随他。只要我无缠身之事,一定去会他……”
“陪陪他?”
芸点头,随即补充道:“他传呼我当然证明他特需要我了。如果人家每月给我一千八百元钱,还给我配了BP机,却很少传呼我,我倒成什么了?再说,我也有需要……那种事儿的时候。我们都不是小女孩儿了,什么时代了?我们有需要那种事儿的时候也不可耻吧?又非名门闺秀,又非金枝玉叶,为谁守身如玉?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以后的丈夫肯定是处男?他们是不是处男又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素的脸色,本已恢复正常。听了芸的话,却又红得像刚才一样了。
“素,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命中也有了一位贵人,那么你现阶段的一切困境都不再是困境了,一切难题都会理顺了,你才能全力以赴地准备考研……”
素不禁低下了头。
桌上的BP机忽然响了。芸看了一眼,以一种义务感很qiáng的口吻说:“是他。这个月的最后一次。我不陪你了。你想通了,下决心了,就找我。”
芸说“最后一次”时,语调听来有qiáng调的意味,如同士兵说“最后一岗”那么庄重。仿佛“最后一次”,关系着一个月前四次的自我评价,是需要格外认真格外负责任地对待的。
望着芸匆匆离去的背影,素好像被定身法定在椅子上了。
她头脑中一片废墟。那是她以前的人生观坍塌了的结果。
她觉得芸才配是哲学系毕业的大学生。觉得那样的哲学,才是对具体之人的具体人生有重大意义的哲学。至于什么“白马非马”,简直是一种——很他妈的哲学!……
那一天夜晚,素失眠了。素从前也常失眠,由于用脑过度。大脑皮层疲倦了的失眠症,只要服一片安眠药,便可渐渐入睡。可是那一天夜晚她连服了三片安眠药也无法入睡,头脑里不止是废墟一片,而且从那废墟间,分明的有新的东西生长了出来。她的头脑因它们拱动力很qiáng的生长而亢奋……
几天后,素给芸打了一次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