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对我是一种折磨——细细的慢悠悠的折磨。它不断激起微弱的怒火和令人颤抖的烦恼,弄得我心烦意乱,神衰力竭。假如我是他的妻子,我觉得这位纯洁如没有阳光的深渊的好人,不必从我的血管里抽取一滴血,也不会在清白的良心上留下一丝罪恶的痕迹,就能很快杀死我。我想抚慰他时尤其感到这点,我的同情得不到呼应。他并不因为疏远而感到痛苦——他没有和解的愿望。尽管我一串串落下的眼泪在我们一起埋头阅读的书页上泛起了水泡,他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他的心确实是一块石头或金属。与此同时,他对妹妹们似乎比平常更好些了,唯恐单单冷淡还不足以使我相信,我已那么彻底被逐出教门,他又加上了反差的力量。我确信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出于对原则的维护。
他离家前夕,我偶然见他日落时在园子里散步。瞧着他的身影,我想起这个眼下虽然与我有些隔膜的人,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又是我的近亲,心里便感动得打算作最后一次努力,来恢复友谊。我出了门,向他走去,他倚着小门站着,我立刻开门见山地说:“圣·约翰,我不大高兴,因为你还在生我的气,让我们成为朋友吧。”
“但愿我们是朋友,”他一面无动于衷地回答,一面仍然仰望着冉冉上升的月亮,我走近他时他就早已那么凝视着了。
“不,圣·约翰。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是朋友了。这你知道。”
“难道我们不是吗?这话可错了。就我来说,我并没希望你倒霉,而是愿你一切都好。”
“我相信你,圣·约翰,因为我深信你不会希望别人倒霉,不过既然我是你的亲戚,我就希望多得到一分爱,超过你施予一般陌路人的博爱。”
“当然,”他说,“你的愿望是合理的,我决没有把你当作陌路人。”
这话说得沉着镇静,但也是够折磨人令人丧气的。要是我迁就自尊和恼怒的苗头,我会立刻走掉。但是我内心有某种比那些感情更qiáng烈的东西在活动。我十分敬佩我表兄的才能和为人,他的友谊对我来说很宝贵,失掉它会使我心里非常难受。我不会那么很快就放弃重新征服的念头。
“难道我们就得这样分别了吗?圣·约翰?你就这么离开我去印度,不说一句更好听的话吗?”
他这会儿已完全不看月亮,把面孔转向了我。
“我去印度就是离开你吗,简?什么!你不去印度?”
“你说我不能去,除非嫁给你。”
“你将不同我结婚!你坚持这个决定?”
读者呀,你可像我一样知道,这些冷酷的人能赋予他们冰一般的问题什么样的恐怖吗?
知道他们一动怒多么像雪崩吗?一不高兴多么像冰海bào裂吗?
“不,圣,约翰,我不嫁你,并坚持自己的决定。”
崩裂的冰雪抖动着往前滑了一下,但还没有塌下来。
“再说一遍,为什么拒绝?”他问。
“以前我回答过了,因为你不爱我。现在我回答。因为你差不多恨我。要是我跟你结婚,你会要我的命,现在就要我的命了。”
他的嘴唇和脸硕顿时刷白——很白很白。
“我会要你的命——我现在就在要你的命?你这些话很凶也不真实,不象女人说的。你根本就不应该这么说。这些话bào露了心灵的一种不幸状态,应当严受责备,而且是不可宽恕的。但是人的职责是宽恕他的同胞,即使是宽恕他七十七次。”
这下可完蛋了。我原是希望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以前的伤痕,却不料在它坚韧的表面上打上了更深的印记,我已经把它烙到里面去了。
“现在你真的恨我了,”我说,“再要同你和解也没有用了。我知道我已把你变成了永久的敌人。”
这些话好似雪上加霜,因为触及事实而更加伤人。没有血色的嘴唇抖动着一下子抽搐起来。我知道我己煽起了钢刀一般的愤怒。我心里痛苦不堪。
“你完全误解了我的话,”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说,“我无意让你难受或痛苦——真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苦笑着——非常坚决地把手抽了回去。“我想,现在你收回你的允诺,根本不去印度了,是吗?”一阵相当长的静默之后他说。
“不,我要去的,当你的助手,”我回答。
接着是一阵很长的沉默。在这间隙,天性与情理之间究竟如何搏斗着,我说不上来,他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奇怪的yīn影掠过他的面孔。他终于开口了。
“我以前曾向你证明,像你这般年纪的单身女人,陪伴像我这样的男人是荒唐的。我已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我想你不会再提起这个打算了。很遗憾你居然还是提了——为你感到遗憾。”
我打断了他。类似这种具体的责备反而立刻给了我勇气。“你要通情理,圣·约翰!你近乎胡言乱语了。你假装对我所说的感到震惊,其实你并没有,因为像你这样出色的脑袋,不可能那么迟钝,或者自负,以致于误解我的意思。我再说一次,要是你高兴,我可以当你的副牧师,而不是你妻子。”
我打断了他。类似这种具体的责备反而立刻给了我勇气。“你要通情理,圣·约翰!你近乎胡言乱语了。你假装对我所说的感到震惊,其实你并没有,因为像你这样出色的脑袋,不可能那么迟钝,或者自负,以致于误解我的意思。我再说一次,要是你高兴,我可以当你的副牧师,而不是你妻子。”
他再次脸色刷白,但像以前一样还是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的回答很有力却也很镇静:“一个不做我妻子的女副牧师,对我绝不合适。那么看来,你是不能同我去了。但要是你的建议很诚心,那我去镇上的时候可以同一个已婚的教士说说,他的妻子需要一个助手。
你有自己的财产,不必依赖教会的赞助,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失信和毁约而感到耻rǔ。”
读者们明白,我从来没有作过一本正经的许诺,也没有跟谁订下过约定。在这种场合,他的话说得太狠,太专横了。我回答:“在这件事情上,并无耻rǔ可言,也不存在着失信和毁约。我丝毫没有去印度的义务,尤其是同陌生人。同你,我愿意冒很大的险,因为我佩服你,信任你。作为一个妹妹,我爱你。但我相信,不管什么时候去,跟谁去,在那种气候条件下我活不长久。”
“呵,你怕你自己,”他噘起嘴唇说。
“我是害怕。上帝给了我生命不是让我虚掷的,而按你的意愿去做,我想无异于自杀。
况且,我在决心离开英国之前,还要确实弄明白,留在这儿是不是比离开更有价值。”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解释也是徒劳的,在这一点上我长期忍受着痛苦的疑虑,不通过某种办法来解除疑团,我什么地方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