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的服务小姐们,包括老板宠爱的那一个,却早已跑光了。大师傅和些个男性员工,怕受到牵连殃及自身,也都已远远躲开不知去向了。那时候除了小刘小孙两个被捆在掀翻了桌子的那个包间里,处处láng藉如同被洗劫了似的饭店,已经空dàngdàng的再无另外的一个人……
“红楼”的老板之所以还没驾车逃遁,乃因他那个膀壮腰圆的哥们儿偏要逞英豪不肯上车。马路对面已经聚了些赶来看热闹的人,而某些人家的窗口后边和阳台上,也有人影站立着,这使那家伙的神经那一时刻特别的亢奋。老板几次喊他,他仿佛没听到,不理不睬。老板也就只有坐在车里,心中仿佛有十五只吊桶在轮番汲水,一会儿七上八下,一会儿八上七下的。他将小魏押到他的车上,有些觉得骑虎难下了。打算将她推下车去还以人身自由吧,又怕连个和公安方面进行“谈判”的砝码都丧失了。他是那么的不甘束手就擒,接着被狠狠地“修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乖乖地束手就擒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但是若不将小魏推下车去放了呢,又惟恐日后担个绑架女公安人员的罪名。他也明白那要治不轻的罪……
警笛声传过来了……
警车雪亮的前灯以及车顶上旋转的血红警灯接近了……
“老K,甭逞英豪了,赶紧撤吧!”
车上的老板又探头车外喊了一嗓子。
说时迟,那时快,警车摩托,转眼已经驶到了距“红楼”十几米远的地方,齐刷刷地刹住了。
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张副科长。他这会儿总算找回是公安的好感觉了,平伸两臂,双手握枪,侧着身子,一边谨慎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那个逞英豪的家伙接近,一边高叫:“把枪放下!站在原地!双手抱头!……”
就像电影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
那膀壮腰圆的家伙愣了愣,突然拎着枪拔腿向老板的“宝马”跑去。
他终于意识到了跟公安逞英豪那实在是很傻的事。旋转的血红的警灯,使他被酒jīng烧得错乱了的神经,一下子又恢复正常了。神经一恢复正常,原本并不是英豪,只不过是个惯于争凶斗狠的地痞流氓的本相,一下子原形毕露了。一概的地痞流氓,也许不怕穿警服的公安,却没有不怕血红的警灯的。
张副科长又高叫:“站住!不许跑!……”
斯时,他的大多数同志们都冲入饭店去了。
但那膀壮腰圆的家伙却已逃上了车。
他瞪着小魏问:“把她弄车上gān什么呀?”
老板也终于意识到,“谈判”的好事那是没有的了,自己太一厢情愿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使了个眼色,那家伙会意地打开车门,将小魏推下去了。
小魏双脚一踏地,站直着身子,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张副科长见小魏从车上下来了,以为小刘小孙必还在车上,怕他俩被挟持而去,于是鸣枪示警。
枪声提醒了“红楼”的老板,他说:“还不把枪扔了!”
那家伙却说:“刚上的子弹,扔了也不能让他们太威风了!”
他又再次开车门,仅伸出枪筒,连勾两下,she光子弹,这才将枪远远一投;他倒会扔,枪筒扎在树根周围的雪堆上,斜立那儿了……
张副科长看得分明——叭、叭两响之际,小魏的身子猛烈地抖了两抖,如同连遭两次电击。那时小魏她也已经看到张副科长了,正欲向他走过去。她刚迈出一只脚,第一声枪响了。她的身子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一脚前一脚后地站住了。显然的不太能站稳,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看那样子是需要他快去扶住她;但紧接着第二声枪就响了;她身子一挺,伸出的那只手扬向空中,五指叉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别人看不见而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见的东西;似乎还被她抓住了,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了;似乎她所抓住的正是子弹,第二颗连同第一颗,被她一并全都紧紧地抓住在自己手心里了。接着,她缓缓朝后转身,像要看看到底是谁开的枪,像要也让开枪的人看看,两颗子弹全都在她手心里了……
然而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地朝后转过去;确切地说是刚刚将头和上半身一转,便侧着栽倒了。身子一着地,双腿立刻蜷缩了……
“宝马”也在那时开走了……
张副科长的头脑里当时迅速地闪过三种想法。第一种想法是小魏中弹了;第二种想法是小刘小孙很可能还被挟迫在车上;第三种想法是不能让对方们驾车逃掉。三种想法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在他头脑里产生……
他作出的反应也是开枪,向车后窗开枪。
他手中的枪也响了。
然而遗憾的是,应该说可悲的是——那一颗子弹并没有向“宝马”车的后窗she去……
“宝马”一开走,他和车之间的距离一转眼由近变远了,这使他本能地追跑了几步……
有一位老作家在谈人生感悟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所谓人生的紧要处,其实只不过几步。有时那几步是人自己一定想要去那么走的,多少人劝都不行,非那么走不可。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人生毁败,悔之晚矣。有时并不是自己一定想要那么走;而是连自己也看清了,那么走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自己已被某种形势和局面bī在了犄角旯旮,只剩那么一步可走的了。所谓迫不得已。不那么走也得那么走。明知那么走是铤而走险,但形势和局面已经根本不由自己细析后果,只有怀着侥幸的心理先那么走一步再说。竟反而由迫不得已的一步改变了形势和局面,赢得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使人生逢凶化吉的例子,现实中那也是很有些的。但还有些时候,人的想法根本是对的,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任何人在那些时候,都只能那么去做。不论谁那么去做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区别却是,一些人那么做了,结果和自己的动机是一致的。而另一些人那么做了,动机还是那种无可指责的动机,结果却适得其反,引出大的悲剧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主宰,偏偏要在那特殊的往往是十分紧要的时候和人作对;使某人成为重大悲剧的直接责任人,也使别人成为悲剧的牺牲者。这时,对于一切的发生,似乎只有用那么一句俗话来解释——命中注定。
设想,如果不是金鼎度假村那边有人居然踏雪蹬到离县城不远的山上去放礼花,张副科长他们就不见得能看到。八里以外呢,又不是用礼花pào放向夜空的,只不过一些普通的民间制做的礼花,she不了太高的。那么,小魏也就不至于会忽生愿望,偏偏在那时候提出要逛逛金鼎度假村……
设想,张副科长如果并不专执一念,非觉得人家小魏获得的那一幅画比自己获得的那一幅好,急欲jiāo换;那么虽然小魏当时说了,他则可能一笑置之,并不认真对待。大年三十儿的,又到了晚上,自己又是有家有室的人,哪儿那么大的闲心,非要陪着自己三个年轻的同志去逛一次度假村呢?度假村也不过就是度假村,不是真的天堂;虽然离县城很近,作为县公安局刑侦队的一位副科长,始终不去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