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地就失声哭了。
他以为她也有父亲或者兄弟被埋住了,见她哭得可怜,下了自己的“奔驰”,走到她坐的出租车那儿想劝劝她;但发现出租车里还躺着个女人,立刻明白她何以急哭了。
任何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都会特别热血衷肠地帮助任何一个美貌的女人。如果她正束手无策需要帮助的话;如果帮助她对他不是什么难事更不必舍身取义的话。
他便替她去向武警战士们诉说什么。执行任务的武警战士作不了主,将他带到了班长跟前。班长也作不了主,将他带到了排长跟前。
一位排长终于作主,指派两名战士协助她,将她的母亲从出租车里转移到了“奔驰”里;还为“奔驰”排开人群,命令警戒圈网开一面,使“奔驰”车挺快地就脱离了骚乱现场……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让她和她的母亲到他的“奔驰”车里来,是因为他的车比出租车速度快,也稳,救人要紧;他说他绝没有什么不良的居心……
她说她并没那么猜疑。
他说应该感激那位排长——否则,得有人来一一登记了车牌号、驾证编号,验明正身,才能离开,不管是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车。说那么做是为了防止有坏人混出警戒圈……
她说她不仅感激那位排长,也很感激他。
她猛地想到,手包遗在出租车上了。手机、钱什么的,都在里边。
就又急哭了。
他向后反伸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请她只管用;他说他包里有些钱,大概足够为她母亲看病,jiāo住院押金的,劝她不必急得直哭……随即,他很快追上那辆出租车,给她讨回了手包钱物。
他的“奔驰”居然从骚乱现场脱离得挺快,但其后并不顺利——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里边坐的是大官!”于是忽啦被围住了,前后灯被各砸碎了一只;前后盖也被砸塌了几处……
她发誓地说,一定会补偿他的损失。
他说:“我这可是奔驰新款顶级,往少了说你也得掏几万!”
见她愕住,一笑,又说:“放心,上了保险的,一分钱也不必你赔。”
……
幸而有这个男人,医院里的一切事情都顺顺利利的——母亲得到了相当及时的抢救;母亲住进了单间病房;母亲成了一位主治医生的特殊病人……一切事情都无需她来办理,他都替她代办了。仿佛,她根本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甚至连她自己带去的钱都没机会掏出一次……
“你放心,这是本省最好的一家医院。该打点的,上上下下全都打点过了,老太太在这儿肯定会享受到一流的医护服务的……”
其貌不扬的男人,那天穿的也随随便便。带领T恤衫、休闲裤、软底便脚皮鞋;天热,在医院里楼上楼下替她代办了一通,T恤衫的前后被汗湿透了。而鞋面上,不少huáng泥点子,谁知在哪儿溅上的,看去像一双花面皮鞋了。但那么一双花面皮鞋是绝对不美观的,所以她发现,很有一些中老年男女以看一个人品可疑的中年男人那一种目光瞥视过他。的确,由于他的鞋,这其貌不扬的男人当时给人一种土包子赶时髦的印象。那自然是可怜的。他替她忙得急得一脸汗,分明的还丝毫也没觉察到。但他引荐到她跟前的每一位穿白大褂的人,却都对他客客气气敬意有加。既然对他那样,对她,更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而这使她对他的身份失去了一向具有的判断能力。起初她以为他只不过是一名好心的给别的什么人开“奔驰”的司机;又觉得肯定不是以后,她对他颇为疑惑了。随之,对他的动机也暗自发问了。
而他,一说完那几句话,竟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
她不由得追了他一步。
他站住,解释似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儿,我还有些事儿,得赶紧走了。我没骗你,我真的一切都替你办妥了……”
他急于抽身而去,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就有些人向他俩投过各种各样猜测的目光。在医院那种地方,一个她那么漂亮的女人,叫住他那么一个其貌不扬而又企图摆脱什么gān系似的男人,使那些看他俩的人联想多多。
她小声说:“可我,以后到哪儿去谢你啊?……”
“这个……这个嘛……用不着谢。我高兴,我是在做我高兴做的事……”
“那可不行!还有钱,总共是多少钱呀?我带了,我现在就给你……”
“别别……别往外拿钱了!包儿里有钱你可注意点儿啊!……这是我的名片,还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助的话,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随时……”
她接过名片低头看时,他匆匆走掉了。显然,他真有急事要办……
三天后母亲撒手人寰……
过了几天,她臂上戴着黑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去还钱。
从那一天起,叫郑岚的这一个小女子,便成了叫王启兆的男人的秘书。
后来,也就是她做了他的秘书一个多月后,他又单独请她吃了一次饭。一个多月里他们的关系很正常,也可以说相安无事。他在她面前极为绅士,彬彬有礼,一句轻浮的话也没说过,一次令她反感的举动也没表现过。尤其是,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们面前,他更是将她视为可敬的女性来尊敬着,而这使她倍觉自己是幸运的。
“你和我不认不识的,当初为什么那样热心地帮助我呢?”
二人又箸偶碰之间,她向他发问。
“你着急护送病人去医院,我着急回省城。我车里再没别人,又是顺路的事,这份热心,人人都该有的啊!”
他回答得很自然。仿佛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她自言自语:“在中国,人人都该有的热心,并不是人人都会有的热心。”
他同意地点头,说是啊是啊。
“所以你的回答不全面。”
他说是啊是啊,当然不全面,也不太诚实。
“想听诚实的回答吗?”
他放下筷子,饮了一口茶后,居然反问起她来。二人都不喜欢饮酒,那次也没要。
她默默注视着他,表示愿听其详。
“因为你漂亮。应该说,还因为你漂亮。两个原因加起来,使我那天一定要热心地帮助你。我这么回答,你觉得全面了么?”
他说时,摆弄筷子。眼晴并不盯着她的脸看她,而是瞧着筷子。分明的,他瞧着筷子,才不是由于自己当着她的面说那样一番话时,会不好意思起来。不,不是的。她觉得,他说那番话时心里很坦dàng,一点儿羞耻感都没有。
倒是她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而且有些发热。夸她漂亮的话,从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嘴里说出来,她早已听得惯惯的了。但从这一个刚是自己老板不久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听了还是多少有点儿害羞。和意外不意外没关系。她根本不感到意外。而是因为他那一副坦坦dàngdàng的样子。她之所以一问再问,也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动机,只不过是想进一步由自己来证实一下——对于她这样一个女人,他内心里究竟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对她那一种彬彬有礼,他对她那一种格外尊敬,又究竟有几分是虚伪的,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亦或全部是虚伪。如果全部是虚伪,那么以她从小长到大渐渐培养起来的那一种对人的dòng察力,是会得出八九不离十的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