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_尼采【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尼采

  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我的命运要我如是。——让这命运被祝福罢!

  事实是这样:我离去了学者的家,我曾把门恶狠狠地带上。

  我的挨饿的灵魂坐在他们桌旁太久了!我对于知识的态度不是如压碎核桃一样,而他们却正如是。

  我爱自由和清鲜地方的空气。我宁爱甜睡在牛皮上,而不在他们的荣誉与威严上!

  我因我的思想而烧红了灼痛了:它们常常阻断我的呼吸。

  于是我必得到露天里去,离开一切的尘室。

  但是,他们冷静地坐在凉慡的yīn处:无论在哪里,他们只做观客,决不坐在太阳she着石阶的地方。

  他们像那些张着口在街上看人的闲走者:这样,他们等候着,张着口看别人的思想。

  谁用手抚触他们,他们像面粉袋一样,不自觉地在四周扬起一些灰尘。但是谁猜到他们的灰尘,是从谷里,从夏日田地之金色幸福里来的呢?

  当他们自信为聪明的时候,那些简短的格言与真理简直使我毛竖:他们的智慧常有泥沼的气息;真的,我已经听到他们的智慧里的蛙鸣了。

  他们是很能gān的,他们有很jīng巧的手指:我的单纯与他们的复杂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手指知道抽线,作结,与纺织:所以他们编打着jīng神之袜!

  他们是很好的钟:假若别人留心把它们适宜地扭紧!于是它们不错地指出时刻,而响出一个谦卑的滴答。

  他们像磨坊与碎谷器似地工作着:让人们抛一点谷进去罢!——他们知道磨碎壳而使它成粉。

  他们善于互相监视着彼此的手指,彼此不相信任。他们发明一些小策略,侦视着那些知识已跛的人,——他们蜘蛛似地等候着。

  我常见他们小心地预备毒药;而用玻璃手套掩护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知道玩掷假的骰子,而我常见他们热心地玩掷着,以致汗流如洗。

  我与他们互不相识,他们的道德之可厌,甚于他们的虚伪与他们的假骰子。

  当我与他们共住时,我住在他们之上。因此他们恨我。

  他们不愿知道有人在他们头上走着;所以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泥木与秽物。

  这样,他们喑哑了我的脚步之声音:而直到现在,最大的学者最不曾听到过我。

  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人类之一切弱点与错误:——在他们的住宅里,这个被称为“假天花板”。

  但是,无论如何,我与我的思想在他们头上走着:即令我踩着我自己的弱点,那还是在他们与他们的头上。

  因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正义如是说。我所意志的事,他们没有意志的权利!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诗人

  “自从我更认识肉体以后,”——查拉斯图拉向他的一个弟子说,——“jīng神之于我仅成了某种范围内的jīng神;而一切不变之物——那只是象征。”

  “我曾听到你这样说过,”弟子说;“那次你曾加上一句:‘但是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了。’为什么你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呢?”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说。“你问为什么吗?我不是随便让别人问为什么的人。

  难道我的经验,才只是昨日的吗?很久以来,我已用经验考察过我的论据了。

  难道我必得是一个记忆之桶,以留住我的许多理由吗?

  我已经很不容易留住我的意见呢;许多鸟儿展翼飞了。

  但是,有时候我的鸽笼里也有一个迷路的鸟。它于我是陌生的;当我的手去捉它时,它战栗着。

  查拉斯图拉从前曾向你说过什么呢?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吗?——但是查拉斯图拉自己也是一个诗人。

  你相信他对于这点是说着真话吗?为什么你相信他呢?”

  弟子答道:“我信任查拉斯图拉。”但是查拉斯图拉摇摇头笑了。

  “信仰不能神圣化我,”他说,“尤其是对于我的信仰。”

  但是假定有人十分诚实地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他是有理的。——我们太善于说谎了。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少,而我们是笨拙的学习者:所以我们必得说谎。

  哪一个诗人不曾伪造他的酒呢?许多毒液曾在我们的地窖里预备;许多不可形容之物曾在那里完成。

  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少,所以我们由衷地喜欢痴子,尤其是痴呆的少妇!

  我们渴想知道老妇们晚间互述的故事。我们称这个是我们身上的永恒的女性。

  我们似乎以为有一条秘密的知识之通路,而这路是不容稍有知识的人通过的:所以我们相信民众和它的“智慧”。

  但是诗人们都相信:谁伸着耳朵躺在草上,或在荒野的斜坡上,总可以学到一点天地间的事。

  如果他们得到一点缠绵的情感,他们便相信大自然也恋爱了他们:

  便相信大自然潜行到他们的耳朵里,低说着秘事与情话:

  他们在别人前以此自豪,以此为荣!

  唉,天地间许多事情,只有诗人们才梦想过!

  而尤其是天上的事情:因为一切神是诗人之寓言与造作!

  真的,我们总被引向高处,——换言之,被引向白云之乡:在那里,我们安放我们的多色的气球,而称它们为神与超人:——

  他们都够轻,可以坐在这种座位上!——这些神与超人。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一切无内容被qiáng称为实在的东西啊!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诗人们啊!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他的弟子悻悻地沉默着。查拉斯图拉便也不再发言;他收视向内,如望着远处一样。最后他叹息了,他吸了一口气。

  “我属于今日与过去,”他于是说;“但是我身上有属于明日后日与未来之物。

  我已厌倦于旧的新的诗人:我认为他们都太浅薄,都是没有深度的海。

  他们不曾深思过;所以他们的感情不曾直达到深底。

  一点yín乐,一点烦恼:这是他们最好的思索。

  我认为他们的竖琴之声音只是鬼魅之呼吸与逃遁;直到现在,他们从声音的热诚里曾了解了什么呢!——

  他们对于我,还不够清洁:他们弄混自己的水,使它似乎深些。

  他们愿被认为和解者: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一些依违两可者,好事者,不彻底者与不洁者!

  唉,我在他们的海里,抛下我的网,想捉好鱼;但是我总拖出一个古神之头。

  这样,海把一个石块赠给饿者。他们自己也像从海里来的。

  不错,那里面也有珍珠:这更使他们像坚硬的介壳类。在他们身上,咸的泡沫代替了灵魂。

  他们从海学得了虚荣:海不是一切孔雀中之最虚荣者吗?

  即在最丑的牛前,它也展开它的屏;它决不厌倦于展开它的银与丝的花边扇。

  牛轻蔑地望着,它的灵魂靠近着沙地,更靠近着丛林,最靠近着泥沼。

  美与海与孔雀之屏,于它何有呢!这是我贡献给诗人们的譬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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