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_尼采【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尼采

  “别说我罢,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查拉斯图拉说并抑制着自己的柔情,“最先说说你自己!你不是曾抛掷了伟大财富的自愿的乞丐么?

  他以财富和自己的富裕为可耻,他逃到赤贫者那里,以他的丰裕和好心赠贻了他们。但他们不接受他。”

  “他们不接受我,”自愿的乞丐说,“真的,我看你很知道。

  所以最后我走向动物,走向牝牛们去。”

  “那么你当知道适当地给与比适当地夺取是如何的困难,”查拉斯图拉说,“并且这乃是一种技艺,——慈爱之最后的,最jīng的,卓越之技艺。”

  “尤其是在现在,”自愿的乞人回答:“在现在,一切卑贱的,都成为叛逆,而不易接近,并且自己走着自己的傲慢的道路。

  真的,你知道,大的,恶的,长久的,漫延的,流痞和奴隶的叛乱的时代已经来到:那叛离扩大又扩大!

  现在一切的恩惠和末屑的赠贻激怒了卑贱者;大富裕者都警备着罢!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滴沥者,如长颈大腹的瓶:——这瓶就随时都可以被人打断。

  空虚的贪婪,乖戾的嫉妒,愤怒的复仇,庸俗的矜骄;一切这些都跳到我的眼前。穷人是有福的,这已不再真实。天国乃是与牝牛同在。”

  “为什么天国不与富人同在呢?”查拉斯图拉试探地问,同时驱散了亲切地嗅着这和平的人的牝牛们。

  “你为什么试探我?”那人回答,“你比我还明白。哦,查拉图拉哟!谁驱使我到赤贫的人那里去?那不是因为我憎恶最恶富的人们么?

  我怀着冷眼和厌恶的思想,憎恶有罪的富人,他们从污秽中拾取微利,——憎恶恶臭冲天的这些贱氓。

  憎恶这些镀饰的,虚伪的贱氓,他们的祖先是扒手,是食腐肉之鸦,是有着与娼jì无别的怨怒而yíndàng而懒怠之妻的拾破褴者。

  上层社会是贱氓,下层社会也是贱氓,现在贫与富是什么!我不知道那种区别——于是我逃离得更远,更远,更远,直到我到了牝牛们这里。”

  这和平者一面说,一面喘息而流汗:所以牝牛们又惊奇了。但查拉斯图拉仍然微笑望着他的脸,——并且沉默地摇着他的头。

  “你山上之说教者,当你说着这么剧烈的言语,你自己太兴奋了。这样的剧烈并不是你的口也不是你的眼所做得出的。

  我想也不是你的胃!一切所谓的bào怒和仇恨和嗔怒也和你的胃不能相容。你的胃要求是柔软的东西:因为你不是一个屠户。

  在我看来,你好像一个素食者,一个食植物和树根的人,或者你咀嚼谷粒。但一定地,你有你的享乐,你喜爱吞蜜。”

  “你猜透了我!”这自愿的乞丐回答,心情也轻慡了。

  “我喜爱蜜,我也咀嚼着谷粒;因为我寻求着有着甘美的味,它呼吸芳洁的东西,也是需要时间的东西,为温柔的怠惰者和懒汉,那会是一天的工作和一月的工作。

  真的,牝牛们是卓越的;它们发明了反刍并躺在太阳光中。它们也禁戒一切使心情沉重的思想。”

  “好罢,”——查拉斯图拉说,“你也该看看我的动物们,我的鹰和我的蛇,——现在,大地上还没有它们的同类。

  看哪——那边是到我的dòng府的路:今晚做我的宾客,并同我的动物们谈谈动物们的幸福——

  直到我归来。因为现在一种求教的叫喊使我匆遽地离开了你,你也当在我的屋子里觅到了新鲜的,冰凉的,蜂房之金蜜,尝尝那蜜罢!

  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现在离开了你的牝牛群罢——即使对于你很是难堪,因它们是你的最热心的朋友和教师。”

  “但有一匹牝牛是我所最爱的,”自愿的乞丐回答。“哦,查拉斯图拉哟,你比一匹牝牛更温良更可爱。”

  “离开,离开罢!你无用的谄媚者!”查拉斯图拉戏谑地叫出,“为什么你以这样的赞美,这样的谄媚之蜜语唐突我?”

  “离开,离开罢!”他又叫起来,并向这温和的乞丐举起了手杖。但他已迅速地走开了。

  影子

  刚刚这自愿的乞丐匆忙地走开,查拉斯图拉又孤独了。这时他听到后面一种新的呼声:

  “站住!查拉斯图拉,等一会!那是我,真的,哦,查拉斯图拉哟,那是我,你的影子呀!”但查拉斯图拉没有站住;因为在山上的拥护和嘈杂,使他忽然变得激怒了。“我的孤寂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说。

  “真的,那太多了;这山上的蜂群;我的王国已不是在这世界;我需要新的群山。

  我的影子叫我么?我的影子算什么呢!让它追赶我!我愿意——逃离了它!”

  查拉斯图拉心里如是说,且向前奔跑。但影子紧迫着他。所以那时有着三个奔跑者,一个跟一个,——即最先,自愿的乞丐,其次,查拉斯图拉,第三,他的影子。但他们跑了不久,查拉斯图拉渐渐觉到了他的愚蠢,他即刻消去了激怒和憎恨。

  “什么!”他说,“最突然的事不是总发生在我们老隐士和圣人们之间么?

  真的,我的愚蠢曾经在群山中长大了!现在我听见六支老傻子的腿紧相追赶!

  查拉斯图拉当恐惧于他的影子么?我想,它究竟比我有着更长的腿。”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心与眼充满了欢喜,静静地站着,并急遽地转身——看哪,以此他差不多将他的影子摔倒在地上,他的影子如此紧随着他的脚踵,他是如此的软弱啊。查拉斯图拉严肃地观察了这影子,他好像被一种突然出现的,这么细瘦,黧黑,空廓,凋敝的这跟随者的样子所震惊了。

  “你是谁呢?”查拉斯图拉热烈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你自称为我的影子?你并不使我喜欢。”

  “原谅罢,”影子回答,“那正是我;假使我不能使你喜欢——那末,哦,查拉斯图拉哟!我赞美你和你的优良的赏味。

  我是一个漫游者,曾跟随着你的足踵行之;总是在走路,但没有鹄的,也没有归着:所以我虽然不是犹太人,也不是永久,但已无异于永久温游的犹太人。

  怎么?我必须永久在走路么?必须被一切大风chuī卷,无定,四方飘零么?哦,大地呀,你对于我未免长得太圆了!

  我曾经落在一切平面上,如同倦怠的沙土,我熟睡在一切镜子和玻璃窗上:从我拿去一切,没有一物给我;我渐渐淡薄。我差不多成为一种幻影。

  哦,查拉斯图拉哟,我追随着你游历得很久;虽然我从你隐匿了我自己,我仍然是你的最良的影子:你所在的地方,也有我。

  我和你漫游于最遥远,最冷酷的世界,如同自愿憧憬于冬天的屋顶和雪上的幽灵。我和你深入一切的禁地,一切最坏和最远的地方:假使我有着所谓的道德,那就是我不惧怕任何的禁制。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0/4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