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雨止步屏息,听了半天才听出是林白玉来。林白玉不知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两人显然发生了龃龉。
——“对,我是用过你一些钱,可这都是你自愿的,你现在跟我算这笔账是什么意思?”
赵红雨站在梯口的暗处,她凭直觉判断,与林白玉通话的人应该就是林涛;她凭直觉判断,他们通话的内容,应该就是昨夜的事情。
“你别忘了你来西京是怎么一步一步发起来的,你要算账我也可以算的!”林白玉的声音因愤怒而渐渐抬高:“咱们到底谁欠谁,都可以算的!”
赵红雨想,应该就是林涛了!
接下来,林涛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林白玉突然不再咄咄qiáng势,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断续而低回:“什么,老郭出事了?什么时候?出什么事了……他要多少?他还在西京……”
再往下,就真的听不清了。但赵红雨基本听懂了,她似乎听懂了他们密谈的内容!
邵宽城是在饭桌上接到赵红雨的电话的,那时他正和其他刑警一起,在专家用餐的隔壁吃工作餐呢。接电后他立即从饭桌前起身,进入专家用餐的房间,叫起了在此恭陪末席的队长李进。
他走进餐厅时注意到万教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万教授坐在主宾位上,面孔被葡萄酒醺得微红。邵宽城突然觉得,万教授几乎就像他的一个情敌,正在夺走他朝夕相伴的爱情。
当邵宽城和李进匆匆走出这间餐厅时,专家们的饭局也行将结束。专家的饭局结束之际,也正是万家的晚饭开始之时。保姆小刘在桌上摆好了碗筷,林白玉也打完电话,心神不定地回到了餐厅。这时她们都听到了楼梯响动,她俩同时抬头,看到赵红雨步态蹒跚,艰难地走下楼来。
林白玉有几分惊异,又有几分如释重负,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病好了?”
赵红雨不想在她们面前现出病态,她qiáng打jīng神,说:“嗯,好了。”又说:“我饿死了。”
小刘马上辩解:“我中午问你,是你自己说什么都不想吃的。”
林白玉却解脱般地露出些笑容:“有食欲就好,觉得饿就说明身体没事了。快来吃点饭吧,能吃饭就好!”
于是吃饭。
赵红雨在桌前坐下,林白玉很难得地,帮着保姆往桌上上菜端汤,往返厨房内外。赵红雨真的饿了,见到食物后更觉饥渴jiāo加,端起小刘送上的一杯橙汁张嘴要喝,却被林白玉大声喝住。
“先别喝!”
见红雨愣神,林白玉又连忙掩饰:“哦,空腹别喝凉的!饭马上来了,先吃点饭再喝。我去拿饭!”
见红雨迟疑地放下杯子,林白玉快步跟在小刘身后,进了厨房,她低声道:“你不用再下药了,这事以后再说。”
小刘说:“什么?我已经下了呀。”
林白玉一愣:“下了?我是说那个药……”
小刘没等她说完就点头再次确认:“是啊,已经下到橙汁里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给我钱了?”
林白玉脸孔有点发白:“你怎么又下了!你,你赶快把橙汁拿回来!”
小刘弄不懂了。
她弄不懂林白玉朝晴暮雨的表情,弄不懂林白玉南辕北辙的态度,不过一夕之间,她弄不懂林白玉何以判若二人!
她说:“你现在把钱给我,我就拿回来。”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但显然已是争吵的口气。林白玉说:“你先拿回来!你就说橙汁过期了,不能喝了。阿姨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你还不相信阿姨吗?”
而对小刘来说,此时什么空口白话都没用了,“你给钱,我就相信!”
情急之下,林白玉把那只白色玉环掏出来了,往小刘手里塞:“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要不这个先放你这儿,这是唐朝的,很值钱的……”
小刘毫不犹豫地把玉环推了回去:“我不要这个!我哥要治病,我要结婚,我能给人家这个吗?我就知道你不想给我钱了……”
林白玉竭力做恳求状,很诚恳的:“我现在不是没有……”
小刘不容她说下去:“你有!我看到万教授给你钱了,给了你很大一笔钱,我都看到了!”
林白玉说:“那是买车的钱,首款都已经付了,剩下的钱阿姨还有急用。阿姨这个人心特别软,就算别人伤害了阿姨,阿姨也不忍心让她受苦。你不去拿,我自己去拿,阿姨以后再不求你!”
林白玉返身欲走,小刘把她拦住:“好,我去拿!反正你说的我都照做了。我这个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别人要是说话算话,我心也就特别软,别人要是骗我,我心也硬着哪!”
小刘端起高压锅走出了厨房,林白玉慌乱地跟了出去。她们最先看到的是刚刚走进别墅大门的万教授,随后她们与万教授一样,几乎同时看到了餐厅里的赵红雨——赵红雨趴在餐桌上如同睡去,那只喝空的杯子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居然没碎!
在公安局和文物局领导宴请专家的饭局结束之前,李进和邵宽城就已经离开了市局招待所。李进直接返回刑侦总队,邵宽城则带着另外两位刑警,驱车直奔万教授的别墅。赵红雨的那个电话,令今夜无人入睡。今晚将有多个战场部署,在回总队的路上,李进已在调动人马,刑侦一队的所有机动警力,都在迅速集中。
邵宽城是在万教授回家之前赶到万家别墅设稍的。他们在别墅对面的一条林荫小径悄悄隐蔽,或许这个时候,林白玉与保姆小刘正在厨房里讨价还价,或许赵红雨正在餐厅的桌前喝下那杯毒橙……很快,万教授回来了。邵宽城看到万教授下了车,看到万教授进了门,遂用手机向李进做了报告。当然,万教授不是他们今晚的目标。但万教授回来后,这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里,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屋内似有不明原由的呼喊与响动,语焉不详,情形不清。
很快,别墅的大门被人急急打开,万教授的司机匆匆跑了出来,把刚刚开进车库的车子重又开出。司机跑回屋内,稍顷即和万教授一起,抬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人,一个四肢无骨的人,一个不明生死的人……邵宽城的喉咙忽然被巨大的惊痛扼住,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但他能听到车里同伴的低声惊呼:“赵红雨!”同伴的呼声是一个确认,邵宽城呼吸还在,心已窒息,四肢魇住,僵不能举。他们惊呆地看着万教授和司机把红雨抬进车子,看着万家的保姆抱着一chuáng毛毯跑出大门上了车子,看着车子开动起来,车轮的声音响得急急切切!
一个刑警问道:“要不要跟上?”
那一刻邵宽城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钝刀割醒,痛不能忍,但喉咙深处终于可以透出一丝声音:“……不!”
万教授的轿车急急匆匆地走了,别墅的门前恢复宁静。
街灯昏huáng,夜幕沉重。邵宽城的汽车仍然藏在对面的林荫小径,默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