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她已经不在了……这是真的吗?邵宽城每天都这样问自己。红雨是他的生活,他的家,他的快乐,他的归宿,这份上天赐给他的既定的幸福,难道真的不复再有了吗?从此之后,他们从小共同生活的那个小院里,真的再也听不到那活泼、率真、甜美的声音了吗?
邵宽城泣不成声。
连续两天晚上,他穷尽一切方法,没有达成陪伴红雨的愿望。第三天,刑侦一队赴唐古县的刑警就返程西京了。唐古县公安局已经完成了对红雨的尸检,红雨的遗体将由她的父亲万教授安排时间运回西京火化安葬。邵宽城在后来与父母的多次通话中,商定待红雨回到西京后,再带父母去看红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回到西京,邵宽城连车都没换,直接回了家。进了院子,他直接进了红雨的小屋。红雨多日不住的屋子,母亲每天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清扫得一尘不染。母亲听到院门响动,听到有人进院,步履蹒跚地出屋查看。走到小屋门口,看到儿子趴在红雨的chuáng上,捂着枕头无声地恸哭。母亲的眼泪也一下掉下来了,既是悲伤红雨,也是心疼儿子。父亲也过来了,他和母亲一样,从来没有看见过儿子如此痛不欲生。
第二十三章
回到西京,回到警队,上班的第一天,邵宽城先去找了总队的政委。他过去顶撞过政委,政委也当众批评甚至训斥过他。他对政委的感觉,一向不怎么亲切。所以邵宽城去找政委,心里多少有些余悸的,也许政委早就忘了。
政委正忙着,一拨一拨的人来找他汇报,谈事。邵宽城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机会就又回到一队上班,过一会又来。往返三次,才被允许走进政委的办公室中。他找政委要谈的事,还是关于赵红雨的。赵红雨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牺牲的,赵红雨对西京盗案侦查工作的进展,发挥了重大作用,这都是事实!所以,赵红雨应当被追记功勋,应当被追认烈士!红雨现在尸骨未寒,应当按照烈士的规格,由总队甚至是由市局出面,操办红雨的丧葬和悼念事宜,而不应该由她的父亲一个人自行安排,草草入葬。
政委仔细听了邵宽城的意见,沉吟片刻,表示对他的意见要请示一下,研究研究。但之后,又说出了让邵宽城相当内伤的一段话来。
政委说:“赵红雨同志按说已经办理了辞职手续,已经没有民警身份了。后来咱们请她来参与这个案子的工作,属于群众协助的性质。在这个案子上她确实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个不能否认,而且确实是被罪犯分子杀害的。但她在遇害前总队已经向她宣布了让她退出案件工作的决定,按说她已经算结束工作了。她去唐古山并不是受总队派遣,而是跟他父亲去养病的。听说你们一队领导鉴于她的身体情况,还建议她不要离开西京,但她还是去了,所以从性质上说,还是应该算一种个人行为吧。在这种情况下遇害了,怎么算,能不能算牺牲,能不能算烈士,能不能记功,恐怕现在谁也定不了。什么时候能定呢,恐怕怎么也得等案子彻底破了,情况完全弄清了,根据情况,再看看追认烈士,追记几等功啊什么的相关规定,才能认定她这个情况应该怎么算,能不能套得上,这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这些都定不了之前,咱们恐怕也不能gān预赵红雨的家里和她的亲属怎么安排她的后事。”
政委的话让人齿冷,但他的口气温和,措辞婉转,观点头头是道,无懈可击,既符合政策,又符合道理,不仅让邵宽城欲哭无泪,而且欲辩无辞。
从政委屋里出来,邵宽城又去找李进。李进也在忙,直到中午吃饭,邵宽城才在饭桌前堵上了他。
邵宽城有些激动,跟李进说话的时候,眼圈始终红红的。他说:“队长你应该出面为红雨做个证明,她开始不愿意gān这个事,是咱们硬拉硬劝让她进来的。红雨这个人责任心很qiáng,中间我看她病成这样就劝她别gān了,但她看案子没破,文物没找回来,她就想坚持,她就不愿意退出,这情况队长你都知道,你都找她谈过,她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你应该给她做个证明!后来队里说让她退出来,说不让她去唐古山了,但她还是去了,去以前还给你发信息,用暗语跟你要唐古公安局的联系方式,到了唐古山还给我们报告那儿的地形情况什么的,后来又给我们报告了杨锏的情况,这都说明,她仍然是把自己当做一名刑警的,她仍然是当做去执行任务的;不是去疗养的!是去执行任务的!不是去疗养的!我们应该给她证明!她也是你的兵!”
李进一直低头吃饭,直到邵宽城的声音越来越大,招来的围观和侧目越来越多,才抬起头来瞪他,低声吼道:“你冲我嚷嚷什么,我跟你一样,红雨出事我也很难过,我比你还自责!目前案子没破,很多事还不能证实,没法查清,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等,等到讨论这个事的时候,我们都会证明。但你现在不让他父亲处理她的后事,这谁也没法操作!你冲我嚷嚷有用吗?在我心里,红雨不仅是一个烈士,而且是一个英雄!”
李进的观点其实与总队政委是一致的,但他最后对红雨的评价,以及他关于自责的话,让邵宽城伤痛的心,得到了一定的安抚。
下午,邵宽城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队里没有多问,马上准了。大家都知道红雨的离去对邵宽城来说,相当于失爱,相当于丧偶,jīng神上承受着巨大打击,经受着重大创伤。那几天邵宽城体重骤减,脸瘦得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脸色也菜huáng菜huáng的,失魂落魄,没有一点血色。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他有什么要求,队里一般都遂他所愿,人人都好言相慰,各种照顾,各种安抚。
邵宽城并没有回家休息,而是去了市局政治部。一位负责接待群众来访的政治部gān事接待了他,这位政治部的gān事似乎还不知道红雨遇难的事,他甚至对红雨这个人都没听说过。但他听了邵宽城关于将赵红雨追认为烈士并按烈士规格为她举办追悼会的要求,在表情上还是认可和赞同的。他只是疑惑:这情况应该够得上英雄模范人物呀,怎么没见到你们刑侦总队往上报呀?邵宽城说:案子还没破,所以他们都说要等,可红雨的后事没法等呀,希望市局能过问一下这个事,别让英雄死不瞑目!
一听这话说严重了,一听总队作为一级组织至今还没同意申报,政治部gān事马上也慎重起来,表示这事他要向领导汇报,也要再听听刑侦总队组织上的意见。邵宽城做为一名普通gān警能来反映的情况,当然很好,反映的情况也很重要,但这事怎么处理,还不能急,还要相信组织上的安排。
一句话,还是要等。
和政委谈的时候,和李进谈的时候,和政工gān事谈的时候,邵宽城都有哭的冲动,各种委屈,各种愤怒,为了红雨,也为了正义!但他都忍住没哭。他不愿让他们觉得他为赵红雨奔走,仅仅是因为儿女情长……他几乎一天水米未进,回到家也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他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掉泪,他不想引发父母的悲痛,不想看见母亲更汹涌的泪水。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锁上门,躺在chuáng上,他的眼泪才憋不住地哗哗地淌。他想他不是爱哭,他也想忍住,但他这一生的眼泪,恐怕都得在这几天流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