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无人插话,但个个满脸黑线,气色都不太好。邵宽城说得口渴喉gān,也不敢起身找水;下面憋尿,也不敢离席解急。他与迈克·里诺斯的见面虽然让全队意外,但这个意外的见面以失败告终,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对于邵宽城与迈克·里诺斯jiāo锋时应对的分寸和尺度,也没有人站出来批评指责。总队长只是连续几次质问邵宽城为何不在进山之前或进山途中电话请示,为何不在出山之后及时报告——在李进病重后总队长已经明确指示邵宽城遇事可直接向他请示报告——至于帕罗的电话讯号不好这样的解释总队长能否接受,邵宽城也无从断清。
好不容易,会散了。
散会之后,总队长和副队长面色凝重,匆匆赶到市局汇报去了。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黑的,邵宽城先跑去了厕所,回到一队办公室时感觉筋疲力尽。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他拉了灯绳,朝自己的桌子走了几步,才发现他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眨了好几下眼才认出那个人竟是李进。
他异常惊诧:“队长,你没住院啊?”
李进的嗓子还发炎似的,声音混浊不清:“打针了。没事,我基本好了。”
他说:“队长,那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李进说:“好。”
李进站起来,显然还有些气喘,但他平稳问道:“会开完了?”
“开完了。”邵宽城说“你在不丹病重的时候,总队长让我有事直接跟他汇报……”
“我知道。”李进道:“情况政委都跟我说了。你能见到迈克·里诺斯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收获。至少把我们的态度告诉他了。你做到这一点就很好了,就算完成任务了。”
李进这句话,对邵宽城进山一事,是第一句正面的肯定,给了邵宽城意外的安慰和莫大的鼓舞,他那一刻忽然又有哭的冲动。他一感动就想哭,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个毛病!他连忙用动作掩饰,伸手去搀扶李进,李进摆摆手表示不用。他们一起出门,一起下楼。楼梯口的灯也没开,是这一阵节约用电的要求。在黑暗中李进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清晰了许多。
“政委刚才通知我了,经市委、市政府批准,赵红雨追记个人一等功,并授予烈士称号。市政府决定,将赵红雨的骨灰移葬到龙山烈士陵园去。”
邵宽城并没有察觉,他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住了。李进也停住了。他们在黑暗中面对面地站着,两人几乎同时伸出了双臂,紧紧地拥抱了对方!
三天之后,邵宽城和李进一起去了西京市看守所。李进虽然还未正常上班,但身体已接近康复。
在看守所的一间会见室里,他们见到了白发苍苍的万教授。
万教授瘦得明显,老了许多。和荧屏上那个风度儒雅口若悬河的学者相比,判若二人。他隔着铁栏坐在李进和邵宽城对面,似乎猜不出在他的案子已经进入法庭审理程序后,这两位在侦查阶段办案的警察因何而来。
坐定之后,李进很快开口。
“万正纲,根据西京市人民政府的决定,西京市公安局民警赵红雨被授予烈士称号,她的遗骨将移至西京龙山烈士陵园安葬。我们今天来,是通知你一下,赵红雨烈士遗骨的移葬事宜由政府安排,将在近期进行。”
邵宽城看到,万正纲,这位满腹经纶,通今博古的万教授,瞪圆了眼睛,半张了嘴巴,一幅完全呆掉的神情。他或许做了各种揣测,但两位警察今天的来意,显然还是出乎他的料想。
“你们……要把小雨迁走?万安公墓是西京最高档的墓地,设施、绿化、服务、还有风水,都是最好的,小雨的那个墓我一共花了……”
“这是政府的决定!”李进毫无犹豫地打断了他:“我们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是来通知你的。你虽然涉嫌犯罪,但我们尊重你的知情权。”
“我是小雨的父亲,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小雨的后事怎么安排,总应该和我商……”
“你没有资格!”李进的体力虽然尚未恢复,但他的语气却足够震慑:“你是杀害赵红雨烈士的凶手!赵红雨烈士自出生之后直到长大成人,你从未尽过父亲的养育之责,所以,在赵红雨烈士安葬的问题上,你没有任何权利!没有半点资格!”
万正纲戛然失声,他低了头,脸色像患了大病,连刚才尚有的一点血色,也dàng然无存。李进对邵宽城说了句:“走吧。”便率先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不料万正纲忽然抬头,将他叫住。
“李警官!”
李进站住了,冷脸相对,没有发声。
万正纲抖着声音:“我只有一个要求……”顿了一下,又改了个字眼:“我只有一个请求,在小雨重新安葬的时候,能让我去送送她吗?还有,我希望在小雨的墓碑上,哪怕是在背面,能写上我对她的悼念,我毕竟是她唯一的血亲,她毕竟是我身上的骨肉,求你们看在我们血缘相连的份上,允许我……表达一个父亲的心情。”
李进冷冷地看着万正纲,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提了两个请求”。停了一下,他接着说下去:“这两个请求,我们都不会答应。你对赵红雨烈士,不是悼念,而是忏悔。如果你来世还能投胎做人的话,多做好事吧,好赎你的罪!”
李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见室,万教授站起来大喊:“李警官,李……小邵,小邵!邵警官!邵警官!”
邵宽城止步,回头,他看到万教授的脸贴着铁槛,脸上似有泪痕闪亮。
“请你,请你代我……送一送小雨。”万教授口中哽咽:“请你告诉她,我来世……来世给她当牛做马……你告诉她,我,我是爱她的……”
邵宽城的眼里,也忽然湧泪,说不清是悲伤还是仇恨。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那是难以克制的心痛!
“你这辈子,什么都想要。既要名利地位,又要心里好受。你杀了她,又要给她送行,你是想让她原谅你吗?你去送她,她能安息得了吗?她……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能认你这样的禽shòu做父亲吗!你快点滚出这个世界吧,那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去送你!”
去西京看守所和万教授见面的那天夜里,一个电话把邵宽城从chuáng上叫了起来。那个电话是一个命令,命令他立即赶到总队来。
电话是总队值班室打来的,邵宽城赶到总队时已是凌晨三点,和他几乎同时赶到的还有队长李进。他们一同走进会议室时看到总队长到得更早,正和当天的值班队长商量着什么,听见他们进屋,头都没抬,继续jiāo待值班队长如此这般……邵宽城只听明白总队长让他早上七点给局长秘书打电话,务必约好局长八点听他汇报。值班队长喏喏连声地走了,总队长才把目光转向他们。
“坐吧。”总队长冲邵宽城摆手。因为李进已经自己坐了,只有邵宽城还规规矩矩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