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天还在昨天_梁晓声【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第19节:心灵的花园(2)

  接着我给他讲了两件事——有两个女孩儿,她们原本是好朋友,又都是从小学芭蕾的。一次,老师要从她们两人中间选一个主角。其中一个,认为肯定是自己,应该是自己,可老师偏偏选了另一个。于是,她就在演出的头一天晚上,将她好朋友的舞裙,剪成了一片片。另外有两个女孩儿,是一对小杂技演员。一个是“尖子”,也就是被托举起来的。另一个是“底座”,也就是将对方托举起来的。她们的演出几乎场场获得热烈的掌声。可那个“底座”不知为什么,内心里怀上了嫉妒,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掌声是为“尖子”一个人鼓的。她觉得不公平。日复一日的,那一种暗暗的嫉妒,就变成了嫉妒的愤恨。她总是盼望着她的“尖子”出点儿什么不幸才好。终于有一天,她故意失手,制造了一场不幸,使她的“尖子”在演出时当场摔成重伤……

  最后我对儿子讲,如果那两个因嫉妒而gān伤害别人之事的女孩儿,不是小孩儿是大人,那么她们的行为就是犯罪行为了……

  儿子问:“大人也嫉妒吗?”

  我说大人尤其嫉妒。一旦嫉妒起来尤其厉害。甚至会因嫉妒杀人放火gān种种坏事。也有因嫉妒太久,又没机会对被嫉妒的人下手而自杀的……

  我说,凡那样的大人,皆因从小的时候开始,就让嫉妒这颗种子,在心灵里深深扎了根。他们的内心世界,不是花园,不是苗圃,而是荆棘密布的乱石岗……

  儿子问:“爸爸你也嫉妒过吗?”

  我说我当然也嫉妒过,直到现在还时常嫉妒比自己幸运的某方面比自己优越比自己qiáng的人。我说人嫉妒人是没有办法的事。从伟大的人到普通的人,都有嫉妒之心。没产生过嫉妒心的人是根本没有的。

  儿子问:“那怎么办呢?”

  我说,第一,要明白嫉妒是丑恶的,是邪恶的。嫉妒和羡慕还不一样。羡慕一般不产生危害性,而嫉妒是对他人和社会具有危害性和危险性的。第二,要明白,不可能一切所谓好事,好的机会,都会理所当然地降临在你自己头上。当降临在别人头上时,你应对自己说,我的机会和幸运可能在下一次。而且,有些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当上当不上班gān部,并不说明什么。好好学习,才是首要的……

  儿子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我经常同他谈心灵。不是什么谈心,而是谈心灵问题。谈嫉妒,谈仇恨,谈自卑,谈虚荣,谈善良,谈友情,谈正直,谈宽容……

  不要以为那都是些大人们的话题。十一岁的孩子能懂这些方面的道理了。该懂了。而且,从我儿子,我认为,他们也很希望懂。我认为,这一切和人的内心世界有关的现象,将来也必和一个人的幸福与否有关。我愿我的儿子将来幸福,所以我提前告诉他这些……

  邻居们都很喜欢我的儿子,认为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同学们跟他也都很友好,觉得和他在一起高兴,愉快。

  我因此而高兴,而愉快。

  我知道,一个心灵的小花园,“侍弄”得开始美好起来了……

  第20节:体恤儿子

  体恤儿子

  现在,儿子是一点儿良好的自我感觉也没有了。稍微的一点儿也没有了。起码我这个父亲是这么看他的。

  由小学生到中学生,他已算颇经历了一些事,或直白点是一些挫折。在学业竞争中呛了几次水,品咂了几次苦涩。

  儿子自小就受到邻居的喜爱。“gān妈”不少。“gān妈”们认他这个“gān儿子”,绝非冲着我认的。一个写作者的儿子没有什么稀罕的。在人际关系中对谁都不可能有实际的帮助。犯不着走“gān儿子”路线,迂回巴结。当然也绝非冲着他亲妈认的。他亲妈我的“内人”乃工人阶级之一员,更是谁都犯不着讨好的。别人们喜爱他,纯粹是因为他自己有招人喜爱之处。长得招人喜爱,虎头虎脑,一副憨样儿。性情招人喜爱,不顽不闹,循规蹈矩,胆子还有些小,内向又文静。

  在小学六年里,他由“一道杠”而“两道杠”,由小组长而班委,连续三年是“三好生”。这方面那方面,获奖获了不少。而优于我的一点是,“群众关系”极佳。同学们都乐于跟他jiāo朋友。小学中的儿子,是班里的一个小“首领”,不是靠了争qiáng好胜,而是靠了随和亲善。

  六年级下学期,他顶在乎的一件事,便是能否评上“三好生”了。评上了,据他自己讲,就可以被“保送”了。然而儿子小学的最后一次考试,亦即毕业考试,却并没有考好。在我印象中,似乎数学九十六分,语文八十五分,平均九十点五分。结果可想而知,他在全班的名次排到了第二十几名。儿子终于意识到,“保送”是绝无希望了!

  “但是我们老师说,一百二十三中也不错!以后可能升格为区重点中学呢!”

  他这么安慰他自己。也希望他的父亲能从这番话中获得安慰。

  我当然有些沮丧。但主要是替他感到的。

  我说:“儿子,好学生不只出在重点中学里。你能自己往开了想,这一点爸爸赞成。”

  在我印象中,一百二十三中是我们那一市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所中学。

  然而儿子连这一所中学也没去成。

  两天后他回到家里,表情从来没有过的那么抑郁。

  他说:“爸,老师说去一百二十三中的同学,名次必须在二十名以前。”

  我说:“那,你如果连一百二十三中也去不成的话,能去哪一所中学呢?”

  “老师悄悄告诉我,推荐我去北医大附中。”听来倒好像老师格外惠顾着他似的。而北医大附中,据我想来,已属“最后的退却”了。

  我问:“你们老师不是说,考卷要发给家长们看看的吗?”——我这么问,是因为我凭着大人的社会经验,开始起了些疑心的。

  “又不发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你自己怎么想?”

  “我……怎么想也没用了……”

  我说:“儿子,听着。如果你希望进一所较好的中学,爸爸是可以试着办一办的。只不过太违反爸爸的性格。但爸爸从来没给你开过一次家长会,觉得很愧疚,也是肯在你感到需要时……”

  “爸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我去北医大附中就是了。”

  看得出,儿子是不愿使我这个“老爸”做什么违心求人之事的。

  然而儿子连北医大附中也没去成。

  第二天他接到同学打来的一个电话后,伤心地哭了。

  他被分到了一所仿佛是全市最差的中学。

  我说:“别哭,也许是不一定的事儿呢!”

  发榜那一天,结果却正是那么一回事儿。只不过他拿回了小学的最后一份“三好学生”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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