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有几个西方人对中国文坛的评评点点,那是极肤浅极卖弄的。对于他们我是很知道一些底细的。他们来中国走了几遭,呆了些日子,学会了说些中国话,你总得允许他们寻找到卖弄的机会。权当那是吃猫罐头长大的洋猫对中国的猫们——由逮耗子的猫变成家庭宠物的猫,以及甘心变成家庭宠物,仍想逮耗子的猫们的喵喵叫罢。从种的意义上而谈,它们的嬗变先于我们。过来人总要说过来话,过来猫也如此。本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一位美国黑人女作家,而她又是以反映黑人生活而无愧受之的,这本身就是对美国当代文学的一种含蓄的讽刺。
而我自己,如今似乎越来越悟明白了——小说本质上应该是很普通,很平凡,很寻常的。连哲学都开始变得普及的时代,小说的所谓高深,若不是作家的作秀,便是吃“评论”这碗饭的人的无聊而鄙俗的chuī捧。我倒是看透了这么一种假象——所谓为文学而文学的作家,在今天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以为自己是大众的启蒙者或肩负时代使命的斗士,自然很一厢情愿,很唐?吉诃德。但以为自己高超地脱离了这个时代,肩膀上业已长出了一双仿佛上帝赋予的翅膀,在一片没有尘世污染的澄澈的文学天空上自由自在地飞翔,那也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感觉。全没了半点儿文学的责任感的负担,并不能吊在自己chuī大的“正宗”文学的气球飞上天堂,刚巧就落在缪斯女神在奥林匹斯山为他准备好的一把椅子上……
但我有一天在北京电台的播音室里做热线嘉宾时,却没有说这么许多。归根结底,这是一些没意思的话。正如一切关于文学的话题今天都很没意思。所以还làng费笔墨写出来,乃是因为信马由缰地收不住笔了……
第63节:某种错误(1)
某种错误
三十六岁的女人,是妻子已经十一年了。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但丈夫希望她生的却是儿子。于是这女人仿佛有了罪。在丈夫面前逆来顺受,几乎由妻子的身降低为婢女了。
女儿还未满周岁,丈夫进城打工去了。她所在的村并非一个穷村。人们只要勤劳,每家的小日子都能丰衣足食地过着。
丈夫是因为嫌弃她和他们的女儿才离乡的。
这一点女人心里十分清楚。
女儿一岁半那一年的chūn节,丈夫回家过一次;女儿四岁那一年,丈夫第二次探家;女儿七岁那一年,丈夫在家里住的日子最短,才十几天。
至今丈夫再没回过家。
起初还寄信回家,还寄钱回家;后来信写得短了,钱数少了;再后来只能收到钱,收不到信了……
终于,连钱也收不到了。
这样的事,在人世间是不少的呀。农村有,城市也有;中国有,外国也有。
所以朋友讲给我听时,我并不特别往心里去。
女人和朋友沾点儿亲,他对她的生活现状挺关注。
他接着讲到的事,竟使我也成了关心那女人的一个人:
她是一个省吃俭用的女人。一分也不乱花丈夫寄给她的钱。不仅小有积蓄,还盖了两架塑料棚,种时令菜蔬,每年收入也可以。她雇了一名外省的帮工,曾做过他三年半的女东家。
丈夫第三次探家以后她雇的那帮工。他是一个流làng的打工者。有时也从城市流làng到农村,替别的农民种粮种菜。她是在县里的“劳力市场”上见到他的。询问了他一番,觉得他怪憨厚老实的。她又是个有心的女人,向劳力资格登记处的人方方面面地详细了解他。人家对她说只管放心地雇他。说他已经由这个“劳力市场”中介,被雇过数次了。没有雇主对他不满意的。
登记表上,写着那小伙子二十七岁,未婚。
“二十七岁了怎么还没成家呢?”
“这话问的,穷地方的人啊!就是为了挣点儿钱娶媳妇才离开家乡的嘛!”
于是她将他带回村里,带回了自己家,腾空院子里的仓房让他住。
小伙子是个尽职的人,责任心很qiáng。将她家的两架大棚当成自己家的一样jīng心侍弄。她每年靠那两架大棚所获的收入自然更值得欣慰了。她也和气地对待他,不当他是外人。
当年chūn节前,小伙子要回家乡去了。她大方地多给了他二百元工钱,还买了些东西送给他。
他临走问她:“东家,今年还雇我不?”
她说:“当然雇呀。不过你可以和老父母多团圆些日子。只要你五月底前能回来,我保证不雇别人。”
他走后,她想——这种关系,雇工哪有讲什么信用的?不可信他一过完chūn节就回来的话啊。他那么问我,无非因为我多给了他二百元工钱和些东西,他表示满意罢了。
她决定一开chūn就到“劳力市场”去再雇个人。
不料他初八就回到了她家里。
第64节:某种错误(2)
她问他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急呀?
他说有点儿信不过她的保证,怕她雇下别人。
他说得老实。她听得笑了。
那一年菜蔬过剩,很不好卖。卖不是小伙子分内的事。她雇他时双方面讲明确的,他只负责大棚里的菜蔬生长得好坏。但小伙子连他分外的事也主动承担起来了。幸亏有他尽心尽力,那一年她的大棚没亏损……
她更不当他是外人了。遇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便愿与他商议,听听他的看法。他也简直将她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眼里总是有活儿。从早到晚gān这gān那,使她看着过意不去……
她每每问他为什么不知道累呀?
他憨厚地笑笑说,从小就喜欢gān活儿。
连她的女儿,也觉得他是除了妈妈外第二可亲的人了。
当年十一月份,她一想到往年过chūn节母女二人的寂寞,不免地忧上心头,怨挂眉梢。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他留下来陪她母女过chūn节行不行?
他犹豫片刻,坦率地说,那得允许他先回家乡一次,将老父老母送到至亲家去。他说否则他会觉得愧对父母,怕父母在chūn节喜庆的日子里备感冷落。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是一个有孝心的儿子。也认为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提前与他结了工钱,放他走了。
chūn节是一天天地近着了。
过去一天,她就不免这么想—— 一个有孝心的儿子,怎么会已经回到了家乡,却不与老父老母团团圆圆地过chūn节,反而千里迢迢地赶回别省异地陪东家母女过chūn节呢?
东家就是东家,雇工就是雇工,双方之间是有利益得失的互相算计的呀。关系处得再好那不过也是表面的现象呀。
然而他二十八那一天竟回到了她家,还带回了些他家乡的土特产。
多了一个男人,那一年chūn节,她的家里多了往年chūn节缺少的、除非男人才能带给一户人家的生气。
那一年chūn节女儿过得很开心。
她自己脸上也每浮现着少有的愉快微笑了。
她不是一个感觉粗糙的女人。渐渐地,从小伙子在她面前常常无缘无故地脸红这一点,她看出他是爱上她这位女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