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国,有些什么特征?许多人会说:人口多、经济落后、政治腐败、社会不安、土地贫瘠等等,然后举印度、菲律宾、乌拉圭? .为例。但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他不会说“不”。
先进国发展出“神迹麦”、“神迹米”,饥饿的弱国说:“要”,于是大量地引进,新品种很快地取代了传统品种。“神迹米”长得快、长得多,“绿色革命”使弱国充满了希望,使qiáng国充满了成就感。
可是大地有他自己的平衡原则;任何一个种下的“因”,在短近或长远的未来,都会结出一个“果”来。而这个“果”,对短见的人类而言,很可能是个恶果。新的品种需要大量的化学肥料。一亩传统田或许只需要三十磅的氮肥,一亩新品种却不得不用两倍到四倍的氮肥。另外,为了维持新品的高产量,杀虫剂的需要也急剧的增加。记得DDT 吗?一点点DDT 流入水中,不算什么。但是水中有藻类,经过食物链的积累产生放大作用,由藻类而鱼类,当那一点点DDT 渗进吃鱼的鸟类中时,浓度已经达到七万倍;因为体内高浓度的DDT 妨碍了钙质的新陈代谢,蛋壳因而变薄,经不起孵就破裂。许多鸟类因此没有下代。
同时,在母亲的rǔ汁中出现了超过安全度的DDT;鸟,失去了下一代,那么我们的母亲呢?神迹米需要化学肥料;当先进国的化学企业问是否能到印度设厂时,贫穷的弱国兴奋地说“要”,小小拉吉夫的父亲兴高采烈地变成化学工厂的洗槽工人。毒气外泄的那一晚,拉吉夫的父亲就倒在槽边。
先进国制造了婴儿奶粉,但是自己国中的医生劝导妇女拒用奶粉,于是奶粉企业“跨国”而到第三世界来推销;弱国说:“要!”跨国公司买下广告,告诉弱国消费者奶粉比母奶科学又高级。然后买通妇产科医生,使医生鼓励妇女用奶粉育婴。很有效率的,整个弱国的下一代都成为吃奶粉长大的下一代。
烟,不管科学证据是否绝对,基本上大部分人都相信它对人体有害。
先进国的烟草企业需要广大的草叶供应,问巴西是否需要外快;弱国说:
“要!”于是一亩一亩的大树被砍下,换上烟草。传统的杂粮米麦,也被烟田取代。说“要”的结果呢?钱是赚了,但是非正式的调查指出,每烘焙三百支烟的烟草就是一株大树的砍伐,树的砍伐,对生态平衡造成潜伏的危机。
潜伏的危机还不是看得见的危机。这些像王国一样富qiáng有势的香烟企业,在自己先进国家中饱受约束,不准作电视广告,一些比较守原则的刊物,譬如《纽约客》和《读者文摘》,也拒绝刊登香烟的宣传。香烟王国因而转向第三世界。
据一九七六年的调查,雷诺公司花了五百万美元,买通了三十个国家的中小官吏,菲立蒲莫里斯公司则承认花了两百四十万美元用在七个国家的大小官吏身上。这些钱所买得的;是弱国一个大声的“要”字。巴西的街头、电视、广播中,无处不是香烟广告。生动的画面,诱惑的讯息,很技巧地使中年人觉得吸烟代表社会地位,使青少年以为吸烟表示帅气、成熟。愈来愈多的青少年开始染上烟瘾。在土耳其,任何公共场所部是烟雾迷漫,婴儿与小孩在其中,也甘之若饴。
在经济上,台湾已经不弱,但是,在说“不”的智慧上呢?每一年,我们已经向国外买进近三千万美元的烟草。从今年八月开始,我们对先进国的香烟王国说“要”,就要进口一百亿台币的香烟。这个“要”,当然有它的理由。
既然同是损害健康,我就看不出为什么非要指定由公卖局来垄断不可。
但是,“要”了香烟之后,还有接着而来的问题:如果香烟王国要求公开作广告呢?我们现在的回答是“不”,可是很令人不放心。如果他们也花五百万美金来与我们的大官小官“沟通沟通”呢?钱,是不是会把“不”买成“要”?
坚持说“不”,要有智慧,要有勇气,也要有基本的节操。台湾的土地与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已经受到多年来闭着眼说“要”的毒害,让我们学习说“不”
吧!
原载一九八六年六月三日《中国时报》
读者来信
为了保护个人,读者姓名全部隐去;
为了传真,信中错别字也加以保留。
每一封来信对我都是一个提醒:
我不是在黑暗中独白。
生气,有用吗? 老师,说话小心点怕怕 代沟服从权威有何不好? 难民意识我是好训导 人有知的权利梦魇 风车,有时就是魔鬼的化身
学生不该有自由 中华民族万岁其思也“利”,其行也“险”! 冷血的知识分子从祖师爷开始吧! 引蛇出dòng如果不能教育他们,只有不理他们 老一辈有话说女人自轻 忘恩负义的年轻人十五岁的迷惑 演讲现场生气,有用吗?
龙先生大安:
晚辈是在台北市开业之小儿科医师,屡见阁下大作登于时报人间副刊,针砭目前紊乱之社会现象,每次阅毕皆热泪盈眶,未能自已。生为这一代中国人是何等不幸,要忍受这些不正当、不公平、不合理之事实。阁下真是道出众人心愿,令人喝采!
阁下曾说,“只要生气的人多一点就有效”,我们邻间一共八户联名检举地下汽车修车厂,还让我动用了两位议员,才在四个月之后,换取了一张还不见得会执行的罚单。
我们生气的人,不可谓不多,请托、电话、陈情所花力量不可谓不大,然而换得是官员的姑息,请问阁下,“生气的人多就有用”,在台湾此种环境是否仍适用?对地下工厂,目前工务局建管处的态度是检举乃论,只要有人检举、催办,可能就开次罚单(万把元),不过仅限一次而已,有位科员曾经想配合民众,每检举一次就罚一次,但其科长认为罚太多次“会出人命”,因为没有人这么做。请问:政府官员为何如此保护违法的人?为何如此为坏人顾虑周到?这样做,地下工厂怎么可能消失?
一九八五年元月二十日
怕怕
龙先生:
今天再看您的文章,我忍不住快快给你写信,放弃摆在面前待改的试卷和休息,我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在报上看到你这样的人,敢写这种文章的人,而中国时报也敢登(心想,可能是你姓“龙”的关系)。
你太叫我感动了,你才是一位真的爱乡土、爱家的人;你是位有“爱心”的人,更富正义感,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可是我替你捏把冷汗,活到今天对所见所闻,可以用“欲哭无泪”来形容,而今,你大胆地说出来,登出来,使我在被捏着脖子之余,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