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第一百二十七期毕业生分批闯关的日子,也是十八铜人大赚其钱的huáng道吉日,少林阖寺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相关庆祝活动连日举行。
有钱公子爷们闯破了关方丈便颁发毕业证书,证书上书有毕业生修习的种种拳法,将来凭证书便可在坊间开设私人武馆,挂上少林正宗的名号。
另一方面,大雄宝殿前也举办毕业生成果发表会,许多人轮流上台献艺,有的表演投稿被录取的新少林七十二绝技,有的清唱着属于自己的主题曲(将来行走江湖时还得带着戏班子跟在后头唱,才有英雄登场的风范),好不热闹。
更多人从山下找了许多画师上来,草绘着自己与大师兄、方丈等人称兄道弟的感人画面留作纪念,大伙共享乐了一年颇有感情,纷纷留下自己的家世、住址,以及鹏程万里珍重再见等励志字眼,有的还相互在对方的丝绢寺服上签名。
七索冷眼看着这一切,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顿饭吃完,他又要回到铜人阵里,把守那约莫十坪大小的猴拳第八关,忙到得一身金漆地在寺里走来走去,有时才刚卸下金漆睡觉,不多久又得重新漆上守关。
有钱公子爷们对七索讥嘲有加,改唤他作第八铜人。
但七索已无感觉,如果他不让自己的情绪冰冷下来,怎么撑过这十八年?恐怕会发疯吧。
这天吃过午饭,七索先到铜人阵的入口集合分赃,做做暖身操。
“七索,喏,这是今天闯关的六个人给的破关费,一关十两共六十两白银,这是你的份。别说咱兄弟亏待了你。”守第一关升龙霸的圆齐师兄说道,七索接过了贿款。
据说圆齐师兄在还没入阵前,可是劳役寺僧里最qiáng的角色,算起来也是江南大侠之子,但被点了死xué后人人平等,只看银子不看人,分赃倒也公平利落。
“七索,别整天瞎苦着脸,你在你那破村子里可曾见过这么好赚银子的差事吗?就算在京城里也谋不到这种好工作。存够了银两,下山就是豪富阶级了。”守第六关蛇手的圆起师兄咬着手中刚分到的白银。
“打打假拳就有银两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好赚的是吧!”守第十六关三截棍的垢德师兄在半年前才入了关,一开始也是意志消沉,但自从他学会溜下山上jì院后,他就不觉得山上山下有什么区别了。
“算一算,我只剩下一年半就功德圆满啦,下山后我要开间武馆专教少林棍法,这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守第十三关棍法的圆灭师兄说道,也不瞧瞧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已长到看不见肚脐眼。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七索还是一个呆样,大家也不以为意,新人就是那副死气沉沉的德性,但银子摸熟了,终究会想通的。
钟锣一响,十八铜人纷纷各就各位,回到自己所属的yīn暗房间。
七索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闯关者陆陆续续进到自己房间。
每有闯关者入内,七索就随便跳几下,虚招实招都不计较地乱打,就任凭闯关的大少爷们将自己击倒,往下一关狮子吼走去,连多一刻的作假也懒。
到了晚上就寝,七索更是难以言喻地寂寞。
君宝走了,还是给自己遣走的。
没了月下比划,就连徒手斩柴都没jīng神,挑水也没一较上下的玩心。
浑浑噩噩,真的是浑浑噩噩。
※※※
常常,七索睡不着觉,就会去厨房找子安聊天。
子安经常点了油灯熬夜刻小说,据他说一天得刻足五百个字才睡得着。
“子安,其实你偷偷摸下少林也就是了,你又没有被点死xué。”
“你不懂,一开始是不情愿,但一个地方待久了,反而会害怕外头的世界啊。少林市侩又荒唐,可也没山下那样复杂,打打杀杀的,一不留神就要低头捡脑袋了啊,当我们搞创作的,头没了就什么也没搞头了。”
“那你的梦呢?就故事之王那个。”
“故事之王哪,等你一十八年后下山,再将我的大作扛下山印便是。”
“不是说要增广见闻?”
“看一时的世界不过写出叫好一时的故事,待在永恒不变的地方才能写出历久不衰的小说,这道理也不懂?嘁!”
七索看着子安。他才是英雄。
无论如何都不会灰心丧志,愚昧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为了一个爱听故事的朋友,可以完全将前几个月说的话忘得一gān二净。
记得子安说,七索要是闯过铜人阵下山,他便让君宝背着翻墙出寺,三个人一齐在外头逍遥。他说,创作者不能死待在同一个地方,他要看看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处游历,增广见闻,取材写作,方能成为当代故事之王。
“谢谢。”
“早点睡罢。”
七索感激子安相伴,却依旧浑身没劲。没劲透顶。
直到这时,也就是第一百二十七期总毕业典礼的前一夜,七索躺在柴房上晒月亮睡觉时,事情才急转直下。
那晚,七索身上金漆索性不卸了,反正明天是这半年守关的最后一天。
躺在屋顶上,七索慢慢吸气,肚子越撑越大,好像要将月光给吸进肚子里似的。
这两个月来七索虽然对劈柴、挑水、慢拳练习渐渐心不在焉,但慢拳所讲究的呼吸吐纳他却没有忘记。或者说,即使七索想忘记也难,这呼吸吐纳一旦熟习了,就像鬼魅缠身,怎么也甩脱不掉。
武功最忌有形无质,架势再怎么虎虎生风,若没有真气在体内运行催劲也是枉然,所以拳经有云:“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少林寺这好几十年堕落,除了少数达摩院里的资深武僧外,阖寺上下都只练筋骨皮,无法进入真气运行化育的境界。
君宝与七索没有途径一窥少林享誉天下的内功法门,却在日积月累的慢拳推引中另辟蹊径,到了最后,两人都不再以僵劲、拙劲相bī,而是全身松透,动作圆活柔和,气息自然窜长了起来。气息一长,两人jīng神清明,体内自然孕育真气。
这功夫后来不止在练习慢拳时才发生,而是黏随在呼吸上头,是故七索连在睡梦中也有一股真气在体内运转,令七索即使深睡,身子对周遭万物的变化也颇有感应。
七索睁开眼睛。
他似乎听见夜空中有人纵跃的声息,仔细一听,那声音居然往柴房而来,有时急促前进,有时停下。
“是谁?君宝吗?”七索惊喜,少年心性的他根本没想到君宝没有履约,反而一个劲高兴起来。
但仔细一听,那脚步声却又不像,对方的呼吸也很凌乱,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甚至与常人无异,跟君宝绵绵悠长的呼吸声天差地远。
既然对方呼吸声中透露的功力甚浅,七索也不怕是敌人,索性站在屋顶上大大方方地观察。
柴房底下,两个全身着黑衣、蒙脸露眼的身影似乎犹疑着什么。
黑衣人一高一矮,高的想推开柴房门,矮的有些紧张。
“谁?来柴房做啥?”七索满不在乎跃下,两个黑影似乎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