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人们可以认为情感什么也不是。“在情感领域,”吉德写道,“真实与想像是分不清楚的。如果认为一个人在爱就足以说明他在爱,那么在这个人在爱的时候,对他说他爱的是他本人的一种想像,也就足以使他立刻爱得少一点。”只有通过行为才能在想像与真实之间做出鉴别。既然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特权地位,他就能够主动表明他的爱。

  他常常资助他所爱的女人,或至少常常帮助她。在和她结婚时,他给予她社会地位,向她赠送礼品。他的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使他有可能掌握主动权,去进行发明:

  M·德·诺普瓦刚同德·维尔帕丽西夫人分手,就昼夜兼程去看她。男人往往是忙碌的,而女人往往是懒散的:他给她时间,和她共同度过这段时间,而她接受了这种做法:这是为了快乐,为了感情,还是仅仅为了娱乐?她接受这些好处,是出于爱,还是出于自私?她是在爱她的丈夫,还是在爱她的婚姻?当然,连男人的证据也是暧昧不清的:送如此这般的礼物,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怜悯?但是,尽管一个女人在正常情况下,从和一个男人的关系中得到了许多好处,可是对一个男人来说,只要他爱她,他同女人的关系就是有利可图的。所以,根据对他的态度的全部描述,人们几乎可以断定他的感情发展程度。

  但是,女人却几乎无法听到她自己的心声。她将根据自己的心境,用各种不同的观点去观察她自己的情感。由于她被动地服从这些观点,各种解释的正确性相差无几。在一些极为罕见的情况下,她拥有经济与社会的特权地位。这时,神秘性发生了逆转,它表明,它并不属于这一个性别,而是属于另一个性别,属于当时的处境。对相当多的女人来说,超越的道路是封闭的:因为她们没有扮演任何角色,无法让自己成为任何一种人。她们隐隐地想知道自己可能成了什么人,可是这又会让她们提出自己是什么人的问题。提出这个问题是徒劳的。如果说男人无法发现女性的神秘本质,那完全是因为它不存在。女人处在世界的边缘,不可能通过这个世界对自己加以客观地确定,她的神秘性所隐藏的只不过是空虚。

  而且,和一切被压迫者一样,女人故意掩饰她的客观真实性。奴隶、仆人和穷人,所有靠看主人眼色过日子的人,都懂得用永远不变的微笑或高深莫测的无动于衷来对待主人。他们的真实情感,他们的实际行为,都被小心地藏了起来。此外,女人从青少年时起,就学会了骗男人,搞yīn谋和诡计多端。在谈到男人时,她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不自然的神情。她是谨慎的、虚伪的,她总是在做戏。

  但是,神话思想所承认的女性神秘,有着更深远的意义。事实上,它直接隐含于绝对他者的神话之中。如果承认这个次要的有意识的人,也有明显的主观性,也能够进行C略协[我思],那么也就等于承认这个人实际上是主权的,能够重新变为主要者。为了使所有的相互性都完全成为不可能,必须使他者对自己也是一个他者,必须让他的主观性受他的他性影响。这种被异化为一种意识的意识,在其纯粹的内在存在中,将明显是一种神秘。鉴于它对于自己也会成为神秘这一情况,它在本质上将是神秘的。它将成为一种绝对的神秘。

  同样正确的是,只要黑人和huáng种人被绝对看成次要的他者,除了他们的掩饰所造成的秘密,在他们当中还有神秘存在。应当注意的是,美国公民虽然让普通的欧洲人深感困惑,可是他们并不被认为他是“神秘的”:人们会比较谦虚地说,他们不理解他。女人也并不总是“理解”男人的,但是并不存在男性神秘之类的事物。问题的关键在于,富有的美国及男人,是站在主人这一边的,而神秘则属于奴隶。

  的确,我们只能沿着欺诈这条通幽小径,对神秘的大可置疑的真实性苦思冥想。犹如遥远的幻象,当人们想目不转睛地注视它时,它却消失了。在试图描绘“神秘的”女人时,文学总是失败的。作为一些奇怪的神秘人物,她们只能出现在小说的开始;而在结束对,她们放弃了自己的神秘之处,完全成了表里如一的透明人物,除非故事没有结局。例如,彼得·切尼(PeterC讪贝耶书中的主人公,始终对女人的高深莫测的任性感到惊讶:没有一个人能永远猜到她们将会如何行动,她们把所有猜测结果全都给推翻了。

  实际上,一旦把她们的行动动机向读者全盘托出,就会发现她们是些非常简单的人物:

  这个女人是一个好细,那个女人是一个小偷。不论小说的情节安排得多么巧妙,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即使作者有天下所有的才华和想像力,它也不可能是别的样子。神秘只不过是一种幻象,当我们走近看它对,它使消失了。

  我们现在会发现,在很大程度上,女人神话是用它对男人的有用性来解释的。女人神话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在男人对他所需要的东西不再感到迫切需要时,女人神话才能够出现;关系表现得越具体,这些关系的观念化成分就越少。古埃及的农夫,贝督因的农民、中世纪的工匠以及今天的工人,他们对工作和克服贫困的需要,都和他们的特殊公伴有关系。这些关系对她们来说是太明确了,以至用不着用征兆来装点,不论这些征兆是吉利的还是不吉利的。那些以有梦想闲暇为特征的时代和社会阶级,是那些树立了邪恶的或善良的女性形象的时代和阶级。但是,和奢侈一起出现的还有实用,这些梦想不可抗拒地受着利益的支配。毫无疑义,大多数神话都源于男人对他自己生存及对他周围世界的自发态度。但是,超出经验、面向超越的理念,被父权社会蓄意用来自我辩护。

  通过这些神话,父权社会以生动有力的方式,把它的法律和习俗qiáng加于个人。正是在神话的形式下,群体命令(山e mp-m叮已rative)经过灌输,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心中,通过宗教、传统、语言、寓言、歌谣和电影之类的中介,这些神话甚至渗透到受着物质现实的极严酷奴役的生存者心中。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够找到对他单调体验的升华:

  在他受所爱女人的欺骗时,他称她是狂妄的子宫;在他为自己的性无能苦恼时,他称她是一个螳螂。还有一些人在妻子的陪伴中享受到乐趣:快瞧呀,她竟然是和谐、安宁和仁慈的大地!多数男人所具有的对永远讨价还价的爱好,对绝对合适的爱好,都通过神话得到了满足。连最微小的激动、最轻微的烦恼,也在反映超时间的理念。而这个理念,是一种对虚荣心非常愿意阿议奉承的幻觉。

  女人神话,是虚假客观性设置的一个陷阱,而信奉现成评价的男人,一头扎进了这个陷阱。这里,我们又在和代替现成偶像对现实的体验,及代替这一体验所需要的自由判断打jiāo道。女人神话用目不转睛地注视幻象,代替了同自主生存者的真正关系。“幻象!幻象!”拉福格大声喊道。“我们无法理解她们,所以应当杀死她们。或者,最好让她们平静下来,让她们受到教育,让她们放弃对珠宝的爱好,让她们成为我们真正平等的同志、我们的亲密朋友、世界上真正的伙伴,让她们穿着各异,让她们剪短头发,对她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恰恰相反,假如男人不再把女人装扮成一种象征,他什么也不会失去。梦想一旦变成正式的公众事务,变成陈词滥调,它们和活生生的现实相比,的确显得单调乏味。对真正的梦想者来说,对诗人来说,女人与其说是一个邋遢得出奇的婆娘,不如说是源源不断的泉水。极其真诚地对女人表示爱护的时代,不是封建的骑士时代,可也不是对女人大献殷勤的19世纪,而是男人把女人看做同类的那些时代,例如肥世纪。那时的女人似乎是真正làng漫的,《危险的私情》、《红与黑》和《永别了,武器》这类作品,就是这样充分表现的。拉克罗(h化k 侣)、司汤达和海明威笔下的女主人公,没有神秘性,可是她们因此仍然十分迷人。承认女人是一个人,并不是要对男人的体验进行任何改变:这不会让体验失去它的多样性、丰富性,或减弱它的qiáng度,假如这种体验在两个主观之间发生的话。抛弃女人神话,并不是要完全破坏两性间的戏剧性关系,也不是要否定女性现实所确实向男人揭示出的意义,更不是要取消诗歌、爱情、冒险、幸福和梦想。这只是要行为、情感和激情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人“女人不见了。这样的女人在哪里?今天的女人根本不是女人!”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些神秘口号的含义。对男人来说,以及对于以男人目光看待事物的众多女人来说,母亲或情妇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仅仅拥有女人身体或表现女性功能还是不够的。在性行为和母性中,女人作为主体,能够要求自主。但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他者。今天的男人表现出一种口是心非的态度,这使女人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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