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点点头,看起来很疲惫,还有一点感伤。
“先生?”乔纳思怯生生的说。
“什么事?你还有问题吗?”
“我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呢。我本来认为您是记忆传承人,但是您又说我现在才是记忆传承人。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老人坐回椅子,动了动肩膀,好像要藉此消除身体的疲惫。他似乎筋疲力尽了。
“就叫我传授人好了。”
第十二章 看见颜色
“你睡得好熟,是不是,乔纳思?”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妈妈问,“没有做梦吗?”
乔纳思微微一笑,点点头,他还没准备好该怎样说谎,又不想说出真相。“我睡得很熟。”他说。
“真希望他也可以。”爸爸坐在椅子上,弯下腰逗弄加波挥动的小拳头。婴儿篮就放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加波头旁边的角落放着的填充河马,睁着空dòng无神的眼睛看着这一幕。
“我也希望妈妈看了加波一眼,“他晚上好吵喔。”
乔纳思整晚都没有听到小宝宝的哭声,因为他真的睡得很沉。不过他说没做梦,却不是真的。
在梦中,他一次又一次地驾着雪橇滑过冰雪覆盖的山丘。在梦里,好像都有目的地,只不过他弄不清到底要去哪里,只知道雪橇被qiáng烈的风雪挡在某处。
醒来后,他内心仍然充满渴望,希望到达远处,找到那个正在等待他的东西。那种感觉很美妙,很让人欢喜,回味无穷。
但是他不知道怎样抵达那个地方。
他努力摆脱残存的梦境,收拾好功课,准备上学。
学校今天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课程没变:语言与沟通、贸易与工业、科学技术、民事法则和管理。但在休息时间和午餐时,刚晋升为十二岁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第一天的受训情形。大家同时开口,抢着说话,再迟疑地为自己的插嘴道歉;接着在描绘新体验的兴奋中,又忘情地再度插嘴。
乔纳思只是聆听。他牢记着不能跟别人谈论他的训练内容的规则。反正也无从谈起,因为在安尼斯的经历根本无法描述。谈到雪橇,就不能不提到山丘和雪,但是对于从没有经历过高度、风或如羽毛般雪花的人,又从何体会山丘和雪呢?
即使已经受过那么多年的jīng确语言训练,他也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字眼来形容阳光。
所以乔纳思的最佳选择就是安静、聆听。
下课后,他依然和费欧娜一起骑车到养老院。
“昨天本来想跟你一起回家的。”她告诉他,“你的自行车还在,我等了好一会儿,后来时间不早了,我就自己回家了。”
“很抱歉让你久等。”乔纳思说。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公式化地回答。
“我多留了一会儿。”乔纳思解释。
她默默地蹬着自行车。他知道她正在等他告诉她原因,并告诉她第一天受训的情形。她不能主动发问,不然就显得莽撞无礼了。
“你在养老院当过那么久的义工,”乔纳思试着转移话题,“不懂的事应该不多了吧?”
“哦,要学的还多着呢!”费欧娜回答,“有行政管理、饮食规则、违规处分……你知道吗?老年人也有戒尺呢,就跟幼儿一样。还有职业伤害治疗、娱乐活动、药剂学……”
目的地到了,他们停下自行车。
“比起学校,我更喜欢这儿。”费欧娜坦言道。
“我也是。”乔纳思附和,把自行车推进车位。
她停下来站立一会儿,好像是希望他再往下说。接着她看看表,挥挥手,朝入口处走去。
乔纳思在自行车旁站了一会儿,突然愣住了。“超眼界”的现象再度出现。这次是发生在费欧娜身上。刚才他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发生了变化。乔纳思努力在心中重现刚才那一幕,发现费欧娜不是整个人,而是只有头发起变化,而且只一瞬间。
他快速想了一下,现在这种现象越来越常发生了。第一次是发生在几周前的一个苹果上;第二次是发生在大礼堂观众的脸上,这不过是两天前的事;然后就是今天,现在,费欧娜的头发上。
乔纳思皱皱眉头,走向安尼斯。他决定去问传授人。
乔纳思一进门,老人就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已经坐在chuáng边,看起来有活力多了,好像刚充过电。
“欢迎光临。”他说,“我们得开始了,你迟到一分钟。”
“很抱歉……”乔纳思立即住口,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想起在这里是不用说抱歉的。
他脱掉上衣,走到chuáng边:“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所以我迟到了。”
有什么问题你就问。
乔纳思先在心中想清楚,以便说个明白:“我想那就是您所谓的‘超眼界’。”他说。
传授人点点头:“你说说看。”
乔纳思向他报告苹果事件,以及看到观众的脸瞬间起变化的情形。
“然后就是今天,刚刚在外面,发生在我朋友费欧娜的身上。准确地说,她本人没有变化,但是她身上有样东西起了一秒钟的变化。她的头发看起来不一样,不过跟形状、长度无关,怎么说1……”乔纳思犹豫了半晌,觉得很沮丧,自己竟然形容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变化。这就是我迟到一分钟的原因。”说完,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传授人。
出乎意料的,老人问他一个好像跟“超眼界”无关的问题:“昨天,当我将驾雪橇的记忆传送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四处张望?”
乔纳思点点头,“有啊!但是因为半空中有飘落的雪花,所以不太容易看见其他东西。”
“你有没有仔细瞧瞧雪橇?”
乔纳思回想了一下,“没有,我只知道它在我身体下面。
昨晚我也梦见了。不过,只感觉到它的存在,不记得是否看见了。”
传授人陷入沉思。
“遴选之前,我观察过你,察觉到你可能具有这项能力,而你的描述也证实了这一点。只不过,你的情况跟我不同。”
传授人告诉他:“当我像你这么大——即将成为新的记忆传承人时——我开始经历这些现象,不过形式跟你有点不同。
对我来说……算了,现在先不提,因为你还无法了解。
不过,我可以想象你所看见的变化。让我来做个小实验,证实我的猜测。躺下来吧!”
乔纳思再度趴在chuáng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现在他已经觉得很自在了。他闭上眼睛,等着传授人那双熟悉的手放到他背上。
但是,这回传授人改用语言引导他:“回想一下你坐在雪橇上的情形,就在开始,你坐在山丘顶端,准备滑行之前。
就是这个时刻,低头看看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