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什么?”
乔纳思迟疑了一下,他也不确定自己指的是什么。他只感觉到那种生活方式有点冒险,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方说,”他终于找到一个解释,“他们在房间里生火,壁炉里有熊熊大火,桌子上有蜡烛。火那么危险,怪不得会被禁止。”
“不过他慢慢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我真的很喜欢他们点亮的火光,还有那股温暖的感觉。”
“爸爸妈妈。”晚餐过后,乔纳思说,“我有个问题想问您们。”
“什么问题,乔纳思?”爸爸问。
在从安尼斯回家的路上,他已不知道在心里默念过多少次这个字了,可是当他勉qiáng说出来时,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你们爱我吗?”
一阵难堪的沉默立刻弥漫开来……爸爸轻声一笑:“乔纳思,请你说准确一点!”
“什么意思?”乔纳思问。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爸爸是说你用了一个非常笼统的字,那个字没什么意义,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了。”妈妈小心地解释。
乔纳思瞪大了眼睛,没有意义?但这是他记忆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如果大家用语不准确,我们的社区就没办法好好运作。
你可以问:‘跟我相处愉快吗?’答案是:‘是的。’”妈妈说。
“或者,”爸爸建议,“‘你以我为荣吗?’答案绝对是:‘是的,我们以你为荣。’”
“现在你了解为什么用‘爱’这个字不恰当了吗?”妈妈问。
乔纳思点点头,“是的,我懂,谢谢您。”他慢慢地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对父母说谎。
“加波!”乔纳思轻声呼唤小宝宝。
今晚小chuáng又放到他的房间来了。加波在乔纳思的房间安稳地睡了四个晚上后,爸爸妈妈宣称实验成功,乔纳思实在了不起。现在加波成长得很快,在房间里到处爬,咯咯笑,并试图抓着东西站起来。爸爸高兴地说,只要他睡得安稳,他就可以通过育儿中心的测试,获得升级。等到十二月,他就可以被正式命名,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家庭。现在离十二月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
但是,一旦离开乔纳思的房间,他又不肯睡了,整夜啼哭,只好再送他回乔纳思的房间。
他们决定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来适应。既然加波喜欢睡在乔纳思的房间,就让他多睡一阵子,直到他养成夜里熟睡的习惯。养育师们对加波的未来非常乐观。
加波对乔纳思的呼唤没有响应,他已经睡着了。
“事情会改变的,加波。”乔纳思继续说,“一定会和现在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会怎么变,但是一定有办法让事情变记忆传授人得不一样。以后会有颜色,还会有祖父母。”屋里一片昏暗,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每个人都会拥有记忆。”
“你知道什么是记忆吗?”他一边呢喃,一边转头注视着小chuáng。
加波的呼吸既均匀又深沉。乔纳思很喜欢他留在这里,只是对自己暗中进行的事有点儿罪恶感。每天晚上,他都转移一些记忆给加波,有阳光下驾船或野餐的记忆;有小雨打在玻璃窗上的记忆;有光着脚丫在cháo湿草地上跳舞的记忆。
“加波!”
小宝宝在睡眠中轻轻地挪动一下身子,乔纳思低头凝视着他。
“未来还会有爱。”乔纳思轻声低语。
第二天早上,头一回,乔纳思没有吃药。通过记忆的洗礼,他的认知逐渐提高,他知道该把药丸给扔了。
第十七章 格格不入
今天全体破例放假一天。听到广播员的宣布,乔纳思、爸爸、妈妈和莉莉都不敢置信地盯着墙上的扩音器。这种事很少发生,像是额外的犒赏。大人不用去工作,孩子不用去上学、受训或当义工,由代班的劳工负责养育孩子、运送食物、照顾老人等必须的工作。整个社区的人都自由了。
正准备出门上学的乔纳思,兴奋地放下手上的作业夹。
现在学校对他已经不那么重要,再过不久他的学校生涯就要结束,开始单纯接受成人的训练,他得记诵数不尽的规则和学习操控最新的技术。
他希望爸爸妈妈、妹妹和加波都能度过快乐的一天。他跨上自行车,沿着车道,出发去找亚瑟。
他已经有四个礼拜没有吃药,内心的激情再度出现。愉快的梦境让他有点罪恶感,不好意思,但他知道他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麻木的生活。
qiáng烈的感觉慢慢超越梦境,扩散到他的日常生活中来。
他知道这固然跟没有服用药丸有关,但主要是来自于他所接收的记忆。现在他眼里的世界是缤纷的:树林、草地和树丛碧绿苍翠,加波的小脸蛋如玫瑰般粉红,而苹果也始终红艳欲滴。
经由记忆,他看见了海洋、山里的湖泊以及在山林间潺潺流动的溪水。现在他眼前熟悉的景色,也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模样:在缓慢的流水中,他看见了粼粼波光、色彩和过去的历史。他知道河流来自远方,也将流向远方。
每逢假日,他都十分快活,今天意外放假一天比以往更快乐。乔纳思了解,自己正向深沉的感觉迈进。其实,每位居民每天晚上在家进行的谈话分享,就已说明大家的情绪是不尽相同的。
“我很生气,因为有人破坏了游戏区的规则。”莉莉有—次这么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的家人——包括乔纳思——耐心地分析别人破坏规则的可能原因,直到莉莉放松拳头,气消为止。
乔纳思现在明了:莉莉的感受不是愤怒,而是轻微的不耐烦和恼怒。他很确定,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愤怒。
透过记忆,他体验到不公和残忍,他的愤怒如火山爆发般澎湃,但这些是不可能在平静的晚餐时提出来讨论的。
“今天我很伤心。”妈妈表达了她的情绪,大家就会赶紧安慰她。
而今乔纳思经历过真正的伤心和悲痛,他知道几句安抚的话不可能抚平这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层的不能用言语传达的情绪,只能意会。
今天,他觉得好快乐。
“亚瑟!”他瞥见朋友的自行车斜倚着游戏场边的一棵树,附近则满地都是自行车。一放假,规则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煞住车,随意把它停在别人的车旁。“嗨,亚瑟!”他大叫,一边四处张望。但游戏区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你在哪里?”
“啪!啪!”附近草丛传来小孩的声音。“砰!砰!
砰!”
十一岁的昙雅从藏身的地方踉踉跄跄走出来。她夸张地捧着肚子,一边歪歪扭扭地站不稳,一边呻吟,“我中弹了!”她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嘴角却带着微笑。
“砰!”
乔纳思站在游戏场旁边,认出亚瑟的声音。他看见亚瑟手持假想的武器,迅速从一棵大树后面隐身到另一棵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