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huáng大老爷并不心服,他暗地思忖,怎么会派来这么一个死不要钱的县太爷呢?他通知他的在省政府当官的儿子去探访一下。哦,原来是刘总舵把子的门生弟子。huáng大老爷明白,刘总舵把子不特招呼得了快半个省的袍哥和土匪,而且他的哥哥又是本省有名的军阀,蒋介石把他都莫奈何的。算了,这一回算倒霉,输了这口气吧!
盗官记(16)
但是张牧之并没有一个完。跟着来的又是“二五减租”。
“二五减租”这事早就有了,孙中山的“三*义”里就主张过,但是三*义的忠实信徒们历来没有实行过,偏又喜欢年年在口头上这么叫喊:二五减租。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茧了,从来没有谁把它当一回事。老百姓呢,能够不二五加租,就算谢天谢地,谁还指望会二五减租?
可是张牧之硬要把它当一回事来gān。偏偏这时候,听说国民党的那个国民政府和共产党打仗打得不那么顺心,前方吃紧,很害怕他后方的农民起来抽他的底火。于是,正二八经地发了一道告示,说要认真实行二五减租了。
“这一回他们又要‘认真’了!”县里的财主们在huáng大老爷面前说起这事,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认为这一纸告示不过是一张废纸,因为有油墨,连拿来擦屁股的资格都没有。
“不要笑得太早了。”huáng大老爷放下他的白铜水烟袋,恨恨地说:“我们这个穿中山装的县太爷要不滚蛋,恐怕我们今年还要蚀财。”
不错,huáng大老爷比其他财主们是要高明一些。张牧之接到这个告示,不特在全县到处张贴,并且动员学生到处去宣传:“今年要二五减租了,这是政府的法令,谁敢违抗,严惩不贷!”农民们呢?从新来的这位县太爷上任以来办的几件事,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印象。现在这个青天大老爷号召他们起来向财主们要求二五减租,也许是有一点希望的吧,一股风就这么chuī起来了。有些农民就是不信邪,就是扣下二成五的租不jiāo,看你能把我扭到县衙门里去!有的土老财还是照往年的皇历,硬是把佃户扭到县衙门去。嘿,这世道莫非真是变了?扣下来挨训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抗租不jiāo的佃户。这个消息又传开了。这股减租的风闹得更大了。
这一次损失最大的当然还是huáng大老爷,最不服气的也是huáng大老爷。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是一个啥子人?刁钻得很,专门找空空和有钱人做对,向着穷鬼们。……啊,莫非他……”
huáng大老爷专门请县党部的书记长胡天德来,他们研究了好一阵,不得要领。到底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只是一个奉公唯谨、不懂世故的角色呢,还是别有背景?胡天德一点也回答不上来。他名义上是县党部的书记长,是专门负有防止共产党活动的责任的,并且领得有津贴,县党部里还设得有“调查室”这样的机构。可是胡天德一天除开和县里的绅粮们吃喝打牌,到huáng大老爷公馆去请安之外,就是睡在自己chuáng上抽鸦片烟。对哪一种烟土最带劲,他倒是有过调查,别的他就从来没有想去调查了。
huáng大老爷对于胡天德回答不出他提出的问题,也不责怪他,只要他肯从鸦片烟chuáng上爬起来认真去做点调查工作就行了,便告诉他:“小老弟呀,共产党无孔不入,睡不得大觉呀!你要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去摸清张牧之他们的根底,要从他带来的几个人的身上下工夫,特别是那个秘书师爷,把他能拉过来,我们的事就好办了。”
胡天德领命去了,而且也认真派他的调查室的人去做调查工作。但是搞了一阵,毫无成效。因为张牧之带来的几个人,都是铁了心似的,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想和他们联络感情,jiāojiāo朋友,总是靠不拢。他们几个都是烟酒不沾,请吃饭不到,更不敢去送钱送礼,怕反而弄得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从这一点上看,胡天德越是感觉有点像共产党,他越是紧张,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找机会去联络陈师爷。虽说陈师爷这个人比较随和,jiāo际应酬也还通人情,可是要从陈师爷口里探听张牧之的底细,比叫泥菩萨开口还难。是哟,陈师爷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对于胡天德这样的人是gān什么的,难道还不明白吗?胡天德不仅没有摸到一点情况,反倒被陈师爷从他的话里套出来,是谁叫他来打听的。陈师爷马上告诉了张牧之,huáng大老爷正在叫胡天德想办法来摸他们的底。这些人绝不会安什么好心肠的,要大家多留点神。
盗官记(17)
张牧之说:“huáng天棒这个浑蛋,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设法除掉他,总不甘心。”
“是啊。”陈师爷说,“擒龙要擒首,打蛇要打七寸,把他除了,这县里的事情才好办。”
于是大家都来想除掉huáng大老爷的办法。
胡天德向huáng大老爷汇报了情况,huáng大老爷更加坚定地相信,张牧之一定有不寻常的来头。你想,他带来的一般下人都那么一滴油也浸不进,是简单的人吗?因此他亲笔写了一封信,叫胡天德上省去送到省党部,请那里“调查统计室”派两个高明的“调查专家”来。
等到那两个“调查专家”到来的时候,正是本县的老百姓真心实意要给张牧之送万民伞的时候。张牧之最近又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惩办了两个大家恨得要命的恶霸。这两个家伙横行乡里,杀害农民,*妇女,越来越凶。他接到了许多乡下老百姓的请愿书,就把这两个坏蛋抓起来审问。这两个家伙根本不把什么国法放在眼里,他们在堂上公然供认真情不假;要他们在口供上按指拇印,他们也满不在乎地按了,心想,这些东西顶个屁用。这下好,张牧之抓到罪证,就请本地机关、法团、学校和参议会的绅粮派出代表来会审,连huáng大老爷也不得不派出代表来参加。会审结果,硬是证据确凿,罪不容诛,于是一致公议,明正典刑。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才晓得这一回碰上了硬码子,一下就蔫了,连huáng大老爷也不好出面救他们。
杀这两个大恶霸的日子,县城里真是万人空巷,都涌到河边沙坝去看热闹。一看到这两个恶霸被五花大绑,跪在沙上,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大家都不禁鼓掌欢呼起来。从此,“张青天”的名声就传开了。大家没有想到几十年来到底还出了这么一个青天大老爷。于是老百姓自发地凑钱要给“张青天”送万民伞。这把万民伞,再不是那些县太爷要卸任了,估倒本县绅粮们送的那种万民伞,在上面签名的寥寥无几,这把万民伞真是万民来签的名,何止万民,二三万都过了。
老百姓真心实意给张青天送万民伞的时候,正是省党部的两个调查专家偷偷地到县里来调查的时候。除了huáng大老爷和胡天德,谁也不知道来了这么两个人。他们听了胡天德的并不清楚的汇报和huáng大老爷很清楚、很有见地的情况介绍后,对于张牧之gān的这些非凡的事,已经有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一听到他们介绍原来进行的调查工作都失败了以后,就笑他们“逗错了膀子”了。那个姓李的调查专家(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姓李,听说这种担负着特别任务的神秘人物都是隐姓埋名的)说:“你们完全逗错膀子了。这样的人,你们以为可以用吃喝、女人、金钱就拉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