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_马识途【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识途

  当时大家这么说着好耍,谁知后来盼儿真就这么办了。这也是生活所迫,或者说命里注定的吧。

  铁柱一伙打枣3:的长年,割完了谷子,秋风渐起,田里的活路越来越少,就象往年一样散了伙了。有的进城去“打野力”抬轿子挑水或者gān别的打杂活路,有的下河去拉纤,走码头去了。‘唯独铁拄带着个女娃儿,没有办法。去当长年,地主老爷倒是看得起铁拄那一身气力和手艺,却不喜欢他多带了一张吃饭的嘴。要去做点小买卖吧,他却没有本钱0摘来搞去,铁柱除开他的那把二胡和盼儿的那副歌喉,什么本钱也没有了。铁柱和盼儿既然不思惫落入沿门打莲花落的乞讨行列,讨残汤冷饭过日子,就只有走进滑途卖艺的行列,凭自己的二胡和盼儿的演唱过日子。:这种日子当然比打莲花落的乞丐过的日子稍好一点。

  乡下的五大三粗的成年汉子,能跳会蹦的青年小伙子,还有大姑娘太嫂子老大娘老太婆,除开逢年过节,看玩拥子龙灯和花灯彩船,听打川戏围鼓,或#有幸去远地赶庙会看热闹,平常是说不上什么文化娱乐的。只有烧香叩头,求神拜佛,看端公跳神驵鬼,算做一种文化活动。年轻的小伙子有时碰上运气,可以跑十里八里山路,到乡场上去看耍猴戏的。这其实也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头,牵一只也是饿得没jīng打采的猴子和一只锇得楮瘦的老狗,他给猴子穿上红背心,让它提个小锣,骑在狗背上当当敲着跑圆场,或者翻几个跟头,眺个“加官”,使向还没有朿得及走散的观众乞讨几个小钱罢了。在乡下能够引起老太婆老大娘和大嫂,大姐兴趣的是来了说“圣谕”的,讲“善书”的。那种老头,大概和三家村的冬烘先生差不多的打扮,衣服虽‘说〒已槌色,却还冼补得很gān净,穿得很周正,以表示他们的地位要比那些打莲花的耍猴戏的,甚至于比那些卖唱的,都要高尚一些。他的胁孔下夾了一个印花布包袱,打开来是几本线装书,据说这是经过皇帝御览经过批准了的“善书”。他在随便一个什么院子31,搭上一张髙桌子,安好高凳子。大人小孩仍旧绝在自己搬来的小凳子上,围坐在一周围,好奇地看着这位皇帝派出来的乡村巡回宣传大使,看他毕恭毕敬地向供在髙'桌中央的皇帝万岁牌作揖叩头,然后登台讲皇帝的“圣谕”。翻来覆去,总不外讲那些对呈帝不忠对父母不孝对丈夫守节不贞,到头来受到报应的故事。就是这些也颇能赢得妇女们和老大爷们的叹息和眼泪。这在山村里,便算是相当高级的文化享受了。

  铁柱再也没茌別的活路,只好去卖唱求吃了。他真的去扯了几尺细花洋布,缝件短上农把盼儿打扮起来,买一根红头绳把大辫子扎起来。里说没有钱去买点胭脂水粉,盼儿把脸盘洗得gān净,用打龃丫的红纸在脸蛋上拍一拍,也显得白中透红,胜过胭脂水粉。加上那水汪汪的眼蹐顾盼自如,那水灵灵的样儿,比那些涂胎抹粉的还qiáng十倍。铁柱不管3己的穿着打扮,也要把朌儿的黑漆牙板吊上红绿绸带子,给小鼓配上竹架子/他们也用不着排练,就按他们过去在长年叔权伯伯面前演唱慨了的故亊,游村串院,演唱起來。

  起初,铁柱还不敢去乡场上或大庄院里去演喝,只在那些不大的山村小院里演唱。他想,只要比讨口子的身分髙一点就满意了。那些讨口子站在别人家的大0口,一面扣打狗棍防着狺狺狂叫的狗,一面打起快板来,数“莲花落。完了大概能够得到主人家赏一碗残葜冷饭,倒进玻篮子被碗里,拿到村头厘角去吃,这还常常不免受到小孩子们的奚落和家狗的侵犯,也真够伤心的了。铁柱想,去打莲花落求吃,他倒没有什么,可是怎么能叫盼儿落到这样的境地里去呢?现在他和盼儿两个是卖喝的,能够被人欢迎走进大卩,在院子里端一条凳子请他们坐上,让他们从容地演唱。演唱一了能够得到大家凑的几个饭钱,或者被请进屋里,平起平坐,让他父女俩吃碗淡饭,喝碗淸茶。人格受到尊重,这比讨口子好得多了,出乎铁柱的意想之外的是,他们的演唱竞然特别地#到欢迎,轰动了山村,都以为他们是从大码头下乡来卖喝的艺人。你看盼儿长得那么标致,举止那么落落大方,演唱得那么费气0肠。铁柱拉的二胡又是那么打动人心,在乡下哪里见过?何况他们演唱的那段故事,又是那么的引人入胜,捥转有致,这样的故事不要说那些当长年的当丫头的听了要落泪,就是大娘大嫂大姑娘以至青年小伙子们听了,何绘「能够平諍?

  就这样,铁柱带着盼盼,从这‘个山村演唱到那一个山村,从山花怒放的chūn夭演噴到大奮纷飞的冬夭。臝得了多少跟泪和叹息,赢得多少爱怜筘尊敬,就这样,在这山乡里传遍了一个优美的爱情悲澍,传遛了‘个少女的动人的敗声。

  铁柱和盼盼只在这些山村里演唱,他们不想去跑大码头,虽然有人鼓动他们到那些繁华世界里去挣大钱,到城市的说书场里去,到热闹的茶园里去卖鳴,一定可以叫座。不,他们不想去见大世面,也不想去和大地方的欧手们争短长。他们只想用自己心灵的歌去感动这些穷乡僻壤的“千人”,去洗涤他们的忧愁,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他们甚至连大的场镇也不想去。他们向金沙江两边的深山地方趑走越远了。这些地方是人们物质生活的贫瘠之地,也是人们文化生活的贫瘠之地,除开能听到那种这山传到那山的放牛娃儿的高亢的山耿,从来不知逝什么唱戏,什么说喝。正因为这样,铁柱和盼盼的说唱受到特钊的欢迎,他们也特别喜欢到这种山村去演喝。以至于在这一个山村还没有唱完,下一个山村就派人來接他们来了。这样远近传名,有的山里的乡场,也派人来迎接,希望他们到乡场的茶馆里去演唱,铁柱也不好拒绝,偶尔顺路就到乡场上去演唱几天。

  就这样抶柱盼盼用演唱来维持他们的生活,倒也自在,父女俩相依为命,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们分开。年复一年,盼盼越发出落得标致了,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模样儿早已是楚楚动人,何况那櫻桃般的小嘴里吐出huáng莺般婉转的歌声呢,何况那小指头举起竹签子,在小鼓上敲出那么轻快的节拍呢。

  有一天,铁柱带着盼盼,在一个小村里演唱完毕,走进一个乡场。这个乡场名叫靠山场,名副其实地后靠两匹大山,前临从@匹大山中间流出来“条小河,小河在场边绕一个弯子,流进场外一片平畴坝子里去。靠了这一条小河,使这个坝子变得格外丰腴。现在正是初秋时候,却还是到处一片绿荫。只#坝地的谷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微风中摇摆,掀起一层又一层泛huáng的谷làng。看来过不了多久,要开镰割谷子了。怪不得这个乡场这么大,远望去一片瓦屋连绵不断,就因为有这么一个富饶的坝子,又加上山上的山货从这个山口场进出,养得起人。在这山区地带,象这样的乡场是不多见的。

  铗柱带着朌盼走进街虽去。这条街就是顺着小河边一溜摆下去,十分热闹,有各种洋。”杂货,有许多吃食店,还有几个大茶馆。铁柱和盼盼往常到乡场上去求生活,大半是在场口找个空地,让大家围成一个圓子,便说唱起来。说唱完了,请大家在盼盼手里拿着的翻过来的小鼓里放几个小钱,他们又赶到场的那一头再去找个地方卖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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