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二拍_[明]凌濛初【完结】(113)

2019-03-10  作者|标签:[明]凌濛初

  马少卿大喜,去问蒋生下处,元来就住在本家店中。即着人请得蒋生过家中来,打扫书房与他安下,只要拣个好日,就将小姐赘他。蒋生不胜之喜,已在店中把行李搬将过来,住在书房,等候佳期。马家小姐心中感激蒋生救好他病,见说就要嫁他,虽然情愿,未知生得人物如何,叫梅香探听。元来即是曾到家里卖过绫绢的客人,多曾认得他面庞标致的。心里就放得下。吉日已到,马少卿不负前言,主张成婚。两下少年,多是美丽人物,你贪我爱,自不必说。但蒋生未成婚之先,先有狐女假扮,相处过多时,偏是他熟认得的了。

  一日,马小姐说道:“你是别处人,甚气力到得我家里?天教我生出这个病来,成就这段姻缘。那个仙方,是我与你的媒人,谁传与你的,不可忘了。”蒋生笑道:“是有一个媒人,而今也没谢他处了。”小姐道:“你且说是那个?今在何处?”蒋生不好说是狐jīng,捏个谎道:“只为小生曾瞥见小姐芳容,眠思梦想,寝食俱废。心意志诚了,感动一位仙女,假托小姐容貌,来与小生往来了多时。后被小生识破,他方才说,果然不是真小姐,小姐应该目下有灾,就把一束草教小生来救小姐,说当有姻缘之分。今果应其言,可不是个媒人?”小姐道“怪道你见我象旧识一般,元来曾有人假过我的名来。而今在那里去了?”蒋生道:“他是仙家,一被识破,就不再来了。知他在那里?”小姐道:“几乎被他坏了我名声,却也亏他救我一命,成就我两人姻缘,还算做个恩人了。”蒋生道:

  “他是个仙女,恩与怨总不挂在心上。只是我和你合该做夫妻,遇得此等仙缘,称心满意。但愧小生不才,有屈了小姐耳。”小姐道:“夫妻之间,不要如此说。况我是垂死之人,你起死回生的大恩,正该终身奉侍君子,妾无所恨矣!”自此如鱼似水,蒋生也不思量回乡,就住在马家终身,夫妻谐老,这是后话。

  那蒋生一班儿同伴,见说他赘在马少卿家了,多各不知其由。惟有夏良策见蒋生说着马小姐的话,后来道是妖魅的假托,而今见真个做了女婿,也不明白他备细。多来与蒋生庆喜,夏良策私下细问根由。蒋生瞒起用草生癞一段话,只说:

  “前日假托马小姐的,是大别山狐jīng。后被夏兄jīng布芝麻之计,追寻踪迹,认出真形。他赠此药草,教小弟去医好马小姐,就有姻缘之分。小弟今日之事,皆狐jīng之力也。”众人见说,多称奇道:“一向称兄为蒋驸马,今仁兄在马口地方作客,住在马月溪店,竟为马少卿家之婿,不脱一个“马”字,可知也是天意,生出这狐jīng来,成就此一段姻缘。驸马之称,便是前讖了。”人家相传以为佳话。有等痴心的,就恨怎生我偏不撞着狐jīng,得有此奇遇,妄想得一个不耐烦。有诗为证:

  人生自是有姻缘,得遇灵狐亦偶然。

  妄意dòng中三束草,岂知月下赤绳牵?

  野史氏曰:生始窥女而极慕思,女不知也。狐实yīn见,故假女来。生以色自惑,而狐惑之也。思虑不起,天君泰然,即狐何为?然以祸始而以福终,亦生厚幸。虽然,狐媒犹狐媚也,终死色刃矣!

  卷三十 瘗遗骸王玉英配夫 偿聘金韩秀才赎子

  卷三十瘗遗骸王玉英配夫偿聘金韩秀才赎子

  晋世曾闻有鬼子,今知鬼子乃其常。

  既能成得雌雄配,也会生儿在冥壤。

  话说国朝隆庆年间,陕西西安府有一个易万户,以卫兵入屯京师,同乡有个朱工部相与得最好。两家妇人各有好孕,万户与工部偶在朋友家里同席,一时说起,就两下指腹为婚。依俗礼各割衫襟,彼此互藏,写下合同文字为定。后来工部建言,触忤了圣旨,钦降为四川沪州州判。万户升了边上参将,各奔前程去了。万户这边生了一男,传闻朱家生了一女,相隔既远,不能勾图完前盟。过了几时,工部在谪所水土不服,全家不保,剩得一两个家人,投托着在川中做官的亲眷,经纪得丧事回乡,殡葬在郊外。其时万户也为事革任回卫,身故在家了。

  万户之子易大郎,年已长大,jīng熟武艺,日夜与同伴驰马较she。一日正在角逐之际,忽见草间一兔腾起,大郎舍了同伴,挽弓赶去。赶到一个人家门口,不见了兔儿,望内一看,元来是一所大宅院。宅内一个长者走出来,衣冠伟然,是个士大夫模样,将大郎相了一相,道:“此非易郎么?”大郎见是认得他的,即下马相揖。长者拽了大郎之手,步进堂内来,重见过礼,即分付里面治酒相款。酒过数巡,易大郎请问长者姓名。长者道:“老夫与易郎葭莩不薄,老夫教易郎看一件信物。”随叫书童在里头取出一个匣子来,送与大郎开看。大郎看时,内有罗衫一角,文书一纸,合缝押字半边,上写道:“朱、易两姓,情既断金,家皆种玉。得雄者为婿,必谐百年。背盟得天厌之,天厌之!隆庆某年月日朱某、易某书,坐客某某为证。”大郎仔细一看,认得是父亲万户亲笔,不觉泪下jiāo颐。只听得后堂传说:“襦人同小姐出堂。”大郎抬眼看时,见一个年老妇人,珠冠绯袍,拥一女子,袅袅婷婷,走出厅来。那女子真色淡容,蕴秀包丽,世上所未曾见。长者指了女子对大郎道:“此即弱息,尊翁所订以配君子者也。”大郎拜见孺入已过,对长者道:“极知此段良缘,出于先人成命,但媒妁未通,礼仪未备,奈何?”长者道:“亲口jiāo盟,何须执伐!至于仪文未节,更不必计较。郎君倘若不弃,今日即可就甥馆,万勿推辞!”大郎此时意乱心迷,身不自由。女子已进去妆梳,须臾出来行礼,花烛合音,悉依家礼仪节。是夜送归dòng房,两情欢悦,自不必说。

  正是欢娱夜短,大郎匆匆一住数月,竟不记得家里了。一日忽然念着道:“前日骤马到此,路去家不远,何不回去看看就来?”把此意对女子说了。女子禀知父母,那长者与孺人坚意不许。大郎问女子道:“岳父母为何不肯?”女子垂泪道:“只怕你去了不来。”大郎道:“那有此话!我家里不知我在这里,我回家说声就来。一日内的事,有何不可?”女子只不应允。大郎见他作难,就不开口。又过了一日,大郎道:“我马闲着,久不骑坐,只怕失调了。我须骑出去盘旋一回。”其家听信。大郎走出门,一上了马,加上数鞭,那马四脚腾空,一跑数里。马上回头看那旧处,何曾有甚么庄院?急盘马转来一认,连人家影迹也没有。但见群冢累累,荒藤野蔓而已。归家昏昏了几日,才与朋友们说着这话。有老成人晓得的道:“这两家割襟之盟,果是有之,但工部举家已绝,郎君所遇,乃其幽宫,想是夙缘未了,故有此异。幽明各路,不宜相侵,郎君勿可再往!”大郎听了这话,又眼见奇怪,果然不敢再去。

  自到京师袭了父职回来,奉上司檄文,管署卫印事务。夜出巡堡,偶至一处,忽见前日女子怀抱一小儿迎上前来,道:“易郎认得妾否?郎虽忘妾,褓中之儿,谁人所生?此子有贵征,必能大君门户,今以还郎,抚养他成人,妾亦藉手不负于郎矣。”大郎念着前情,不复顾忌,抱那儿子一看,只见眉清目秀,甚是可喜。大郎未曾娶妻有子的,见了好个孩儿,岂不快活。走近前去,要与那女子重叙离情,再说端的。那女子忽然不见,竟把怀中之子掉下,去了。大郎带了回来。后来大郎另娶了妻,又断弦,再续了两番,立意要求美色。娶来的皆不能如此女之貌,又绝无生息。惟有得此子长成,勇力过人,兼有雄略。大郎因前日女子有“大君门户”之说,见他不凡,深有大望。一十八岁了,大郎倦于戎务,就让他裘了职,以累建奇功,累官至都督,果如女子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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