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二拍_[明]凌濛初【完结】(130)

2019-03-10  作者|标签:[明]凌濛初

  一日,太尉带了姬妾出游相国寺,任生随在里头。偶然独自走至大悲阁下,恰恰与方务德撞见。务德看去,模样虽象任生,却已脸皮改变,又闻得有已死之说,心里踌躇,不敢上前相认,走了开去。任生却认得是务德不差,连忙呼道:“务德,务德,你为何不认我故人了?”务德方晓得真是任生,走来相揖。任生一见故友,手握着手,不觉呜咽流涕。务德问他许久不见,及有甚伤心之事。任生道:“小弟不才遭变,一言难尽。”遂把前后始未之事,细述一遍,道:“一时狂兴,岂知受祸如此!”痛哭不止。务德道:“你受用太过,故折罚至此。已成往事,不必追悔。今后只宜出来相寻同辈,消遣过日。”任生道:“何颜复与友朋相见!贪恋余生,苟延旦夕罢了。”务德大加嗟叹而别。后来打听任生郁郁不快,不久竟死于太尉府中。这是行yín的结果,方务德每见少年好色之人,即举任君用之事以为戒。看官听说,那血气未定后生们,固当谨慎,就是太尉虽然下这等毒手,毕竟心爱姬妾被他弄过了,此亦是富贵人多蓄妇女之鉴。

  堪笑累垂一肉具,喜者夺来怒削去。

  寄语少年渔色人,大身勿受小身累。

  又一诗笑杨太尉云:

  削会yín根yín已过,尚留残质共婆娑。

  譬如宫女寻奄尹,一样多情奈若何!

  卷三十五 错调情贾母詈女 误告状孙郎得妻

  卷三十五错调情贾母詈女误告状孙郎得妻

  诗曰:

  妇女轻自缢,就里别贞yín。

  若非能审处,枉自负归yīn。

  话说妇人短见,往往没奈何了,便自轻生。所以缢死之事,惟妇人极多。然有死得有用的,有死得没用的。湖广huáng州薪水县有一个女子陈氏,年十四岁,嫁与周世文为妻。世文年纪更小似陈氏两岁,未知房室之事。其母马氏是个寡妇,却是好风月yín澜之人。先与jian夫察凤鸣私通,后来索性赘他入室,作做晚夫。欲心未足,还要吃一看二。有个方外僧人性月,善能养guī,广有chūn方,也与他搭上了。察凤鸣正要学些抽添之法,借些药力帮衬,并不吃醋捻酸,反与僧人一路宣yín,晓夜无度。有那媳妇陈氏在向前走动,一来碍眼,二来也带些羞惭,要一网兜他在里头。况且马氏中年了,那两个jian夫见了少艾女子,分外动火,巴不得到一到手。三人合伴百计来哄诱他,陈氏只是不从。婆婆马氏怪他不肯学样,羞他道:“看你独造了贞节牌坊不成!”先是毒骂,渐加痛打。察凤鸣假意旁边相劝,便就捏捏撮撮撩拨他。陈氏一头受打,一头口里乱骂凤鸣道:“由婆婆自打,不gān你这野贼事,不要你来劝得!”婆婆道:“不知好歹的贱货!必要打你肯顺随了才住。”陈氏道:“拚得打死,决难从命!”察凤鸣趁势抱住道:“乖乖,偏要你从命,不舍得打你。”马氏也来相帮,扯裤揿腿,qiáng要jian他。怎当得陈氏乱颠乱滚,两个人用力,只好捉得他身子住,那里有闲空凑得着道儿行yín?原来世间qiángjian之说,元是说不通的。落得马氏费坏了些气力,恨毒不过,狠打了一场才罢。

  陈氏受这一番作践,气忿不过。跑回到自己家里,哭诉父亲陈东阳。那陈东阳是个市井小人,不晓道理的,不指望帮助女儿,反说道:“不该逆着婆婆,凡事随顺些,自不讨打。”陈氏晓得分理不清的,走了转来,一心只要自尽。家里还有一个太婆,年纪八十五了,最是疼他的。陈氏对太婆道:“媳妇做不得这样狗彘的事,寻一条死路罢。不得伏侍你老人家了。却是我决不空死,我决来要两个同去。”太婆道:“我晓得你是个守志的女子,不肯跟他们狐做。却是人身难得,快不要起这样念头!”陈氏主意已定,恐怕太婆老人家婆儿气,又或者来防闲着他,假意道:“既是太婆劝我,我只得且忍着过去。”是夜在房竟自缢死。

  死得两日,马氏晚间取汤操牝,正要上chuáng与察凤鸣快活,忽然一阵冷风过处,见陈氏拖出舌头尺余,当面走来。叫声:“不好了!媳妇来了!”蓦然倒地,叫唤不醒。察凤鸣看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夜逃走英山地方,思要躲过。不想心慌不择路,走脱了力。次日发寒发热,口发谵语,不上几日也死了。眼见得必是陈氏活拿了去。此时是六月天气,起初陈氏死时,婆婆恨他,不曾收殓。今见显报如此,邻里喧传,争到周家来看。那陈氏停尸在低檐草屋中,烈日炎蒸,面色如生,毫不变动。说起他死得可怜,无不垂涕。又见恶姑jian夫俱死,又无不拍手称快。有许多好事儒生,为文的为文,作传的作传,备了牲礼,多来祭奠。呈明上司,替他立起祠堂。后来察院子风,奏知朝廷,建旌表为烈妇。果应着马氏独造牌坊之谶。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有用的了?

  莲花出水,不染泥淤。均之一死,唾骂在姑!

  湖广又有承天府景陵县一个人家,有姑嫂两人。姑未嫁出,嫂也未成房,尚多是女子,共居一个小楼上。楼后有别家房屋一所,被火焚过,余下一块老大空地,积久为人堆聚粪秽之场。因此楼墙后窗,直见街道。二女闲空,就到窗边看街上行人往来光景。有邻家一个学生,朝夕在这街上经过,貌甚韶秀。二女年俱二八,情欲已动,见了多次,未免妄想起来。便两相私语道:“这个标致小官,不知是那一家的。若得与他同宿一晚,死也甘心。”

  正说话间,恰好有个卖糖的小厮,唤做四儿,敲着锣在那里后头走来。姑嫂两人多是与他卖糖厮熟的,楼窗内把手一招,四儿就桃着担走转向前门来,叫道:

  “姑娘们买糖!”姑嫂多走下楼来,与他买了些糖,便对他道:“我问你一句说话,方才在你前头走的小官,是那一家的?”四儿道:“可是那生得齐整的么?”二女道:“正是。”四儿道:“这个是钱朝奉家哥子。”二女道:“为何日日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四儿道:“他到学堂中去读书。姑娘问他怎的?”二女笑道:“不怎的,我们看见问问着。”四儿年纪虽小,到是点头会意的人,晓得二女有些心动,便道:“姑娘喜欢这哥子,我替你们传情,叫他来耍耍何如;”二女有些羞缩,多红了脸。半响方才道:“你怎么叫得他来?”四儿道:“这哥子在书房中,我时常桃担去卖糖,极是熟的。他心性好不风月,说了两位姑娘好情,他巴不得在里头的。只是门前不好来得,却怎么处?”二女笑道:“只他肯来,我自有处。”四儿道:“包管我去约得来。”二女就在汗巾里解下一串钱来,递与四儿道:“与你买果子吃。烦你去约他一约,只叫他在后边粪场上走到楼窗下来,我们在楼上窗里抛下一个布兜,兜他上来就是。”四儿道:“这等,我去说与他知道了,讨了回音来复两位姑娘。”三个多是孩子家,不知甚么利害,欢欢喜喜各自散去。四儿走到书房来寻钱小官,撞着他不在书房,不曾说得,走来回复。把锣敲得响,二女即出来问,四儿便说未得见他的话。二女苦央他再去一番,千万等个回信。四儿去了一合,又走来道:“偏生今日他不在书房中,待走到他家里去与他说。”二女又千叮万嘱道:“不可忘了。”似此来去了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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