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_[明]凌濛初【完结】(125)

2019-03-10  作者|标签:[明]凌濛初

  不多儿日,到了那一家,充做尼姑,进庵住好。安人不时请师徒进房留宿,常是三个做一chuáng。尼姑又教安人许多取乐方法,三个人只多得一颗头,尽兴yín恣。那少年男子不敌两个中年老yīn,几年之间,得病而死。安人哀伤郁闷,也不久亡故。老尼被那家寻他事故,告了他偷盗,监了追赃,死于狱中。这是后话。

  且说翠浮庵自从庵主去后,静观的事一发无人提起,安安稳稳住在庄上。只见揭了晓,闻人生已中了经魁,喜喜欢欢,来见姑娘。又私下与静观相见,各各快乐。自此,日里在城中,完这些新中式的世事。晚上到姑娘庄上,与静观歇宿,密地叫人去翠浮庵打听。已知庵主他往,两小尼各归俗家去了,庵中空锁在那里。回复了静观,掉下了老大一个疙瘩。闻人生事体已完,想要归湖州,来与姑娘商议:"静观发未长,娶回不得,仍留在姑娘这里。待我去会试再处。"静观又瞩付道:"连我母亲处,也未可使他知道。我出家是他的生意,如何蓦地还俗?且待我头发长了,与你双归,他才拗不得。"闻人生道:"多是有见识的话。"别了姑娘,拜过母亲,把静观的事,并不提起。

  到得十月尽边,要去会试,来见姑娘。此时静观头发开肩,可以梳得个假鬓了。闻人生意欲带他去会试,姑娘劝道:"我看此女德性温淑,堪为你配。既要做正经婚姻,岂可仍复私下带来带去,不象事体。仍留我庄上住下,等你会试得竟荣归,他发已尽长。此时只认是我的继女,迎归花烛,岂不正气!"闻人生见姑娘说出一段大道理话,只得忍情与静观别了。进京会试。果然一举成名,中了二甲,礼部观政。《同年录》上先刻了"聘杨氏",就起一本"给假归娶",奉旨:准给花红表礼,以备喜筵。

  驰驿还家,拜过母亲。母亲闻知归娶,问道:"你自幼未曾聘定,今娶何人?"闻人生道:"好教母亲得知,孩儿在杭州,姑娘家有个继女许下孩儿了。"母亲道:"为何我不曾见说?"闻人生道:"母亲日后自知。"选个吉日,结起彩船,花红鼓乐,竟到杭州关内huáng家来,拜了姑娘,说了奉旨归娶的话。姑娘大喜道:"我前者见识,如何?今日何等光采!"先与静观相见了,执手各道别情。静观此时已是内家装扮了,又道huáng夫人待他许多好处,已自认义为gān娘了。huáng夫人亲自与他插戴了,送上彩轿,下了船。船中赶好日,结了花烛。正是:

  红罗帐里,依然两个新人;

  锦披窝中,各出一般旧物。

  到家里,齐齐拜见了母亲。母亲见媳妇生得标致,心下喜欢。又见他是湖州声口,问道:"既是杭州娶来,如何说这里的话?"闻人生方把杨家女儿错出了家,从头至尾的事,说了一遍。母亲方才明白。

  次日闻人生同了静观竟到杨家来。先拿子婿的帖子与丈母,又一内弟的帖与小舅。杨妈只道是错了,再四不收。女儿只得先自走将进来,叫一声"娘!"妈妈见是一个凤冠霞帔的女眷,吃那一惊不小。慌忙站起来,一时认不出。女儿道:"娘休惊怪!女儿即是翠浮庵静观是也。"妈妈听了声音,再看面庞,才认得出:只是有了头发,妆扮异样,若不仔细,也要错过。妈妈道:"有一年多不见你面,又无音耗。后来闻得你同师父到那里下路去了,好不记挂!今年又着人去看,庵中鬼影也无,正自思念你,没个是处,你因何得到此地位!"女儿才把去年搭船相遇,直到此时,奉旨完婚,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喜得个杨妈妈双脚乱跳,口扯开了收不扰来,叫儿子去快请姊夫进来。儿子是学堂中出来的,也尽晓得趋跄,便拱了闻人生进来,一同姊妹站立,拜见了杨妈妈。此时真如睡里梦里,妈妈道:"早知你有这一日,为甚把你送在庵里去?"女儿道:"若不送在庵中,也不能勾有这一日。"当下就接了杨妈妈到闻家过门,同坐喜筵。大chuī大擂,更余而散。

  此后,闻人生在宦途时有蹉跌,不甚象意。年至五十,方得腰金而归。杨氏女得封恭人,林下偕老。闻人生曾遇着高明相士,问他宦途不称意之故。相士道:"犯了少年时风月,损了些yīn德,故见如此。"闻人生也甚悔翠浮庵少年盂làng之事,常与人说尼庵不可擅居,以此为戒。这不是"偷期得成正果"之话?若非前生分定,如何得这样奇缘?有诗为证:

  主婚靡不仗天公,堪叹人生尽聩聋。

  若道姻缘人可qiáng,氤氲使者有何功?

  卷三十五 诉穷汉暂掌别人钱 看财奴刁买冤家

  诗云:从来欠债要还钱,冥府于斯倍灼然。

  若使得来非分内,终须有日复还原。

  却说人生财物,皆有分定。若不是你的东西,纵然勉qiáng哄得到手,原要一分一毫填还别人的。从来因果报应的说话,其事非一,难以尽述。在下先拣一个希罕些的,说来做个得胜头回。晋州古城县有一个人,名唤张善友。平日看经念佛,是个好善的长者。浑家李氏却有些短见薄识,要做些小便宜勾当。夫妻两个过活,不曾生男育女,家道尽从容好过。其时本县有个赵廷玉,是个贫难的人,平日也守本分。只因一时母亲亡故,无钱葬埋,晓得张善友家事有余,起心要去偷他些来用。算计了两日,果然被他挖个墙dòng,偷了他五六十两银子去,将母亲殡葬讫。自想道:"我本不是没行止的,只因家贫无钱葬母,做出这个短头的事来,扰了这一家人家,今生今世还不的他,来生来世是必填还他则个。"张善友次日起来,见了壁dòng,晓得失了贼,查点家财,箱笼里没了五六十两银子。张善友是个富家,也不十分放在心上,道是命该失脱,叹口气罢了。惟有李氏切切于心道:"有此一项银子,做许多事,生许多利息,怎舍得白白被盗了去?"

  正在纳闷间,忽然外边有一个和尚来寻张善友。张善支出去相见了,问道:"师傅何来?"和尚道:"老僧是五台山僧人,为因佛殿坍损,下山来抄化修造。抄化了多时,积得有两百来两银子,还少些个。又有那上了疏未曾勾销的,今要往别处去走走,讨这些布施。身边所有银子,不便携带,恐有失所,要寻个寄放的去处,一时无有。一路访来,闻知长者好善,是个有名的檀越,特来寄放这一项银子。待别处讨足了,就来取回本山去也。"张善友道:"这是胜事,师父只管寄放在舍下,万无一误。只等师父事毕来取便是。"当下把银子看验明白,点计件数,拿进去jiāo付与浑家了。出来留和尚吃斋。和尚道:"不劳檀越费斋,老僧心忙要去募化。"善友道:"师父银子,弟子jiāo付浑家收好在里面。倘若师父来取时,弟子出外,必预先分付停当,jiāo还师父便了。"和尚别了自去抄化。那李氏接得和尚银子在手,满心欢喜,想道:"我才失得五六十两,这和尚倒送将一百两来,岂不是补还了我的缺?还有得多哩!"就起一点心,打帐要赖他的。

  一日,张善友要到东岳庙里烧香求子去,对浑家道:"我去则去,有那五台山的僧所寄银两,前日是你收着,若他来取时,不论我在不在,你便与他去。他若要斋吃,你便整理些蔬莱斋他一斋,也是你的功德。"李氏道:"我晓得。"张善友自烧香去了。去后,那五台山和尚抄化完却来问张善友取这项银子。李氏便白赖道:"张善友也不在家,我家也没有人寄其么银子。师父敢是错认了人家了?"和尚道:"我前日亲自jiāo付与张长者,长者收拾进来jiāo付孺人的,怎么说此话?"李氏便赌咒道:"我若见你的,我眼里出血。"和尚道:"这等说,要赖我的了。"李氏又道:"我赖了你的,我堕十八层地狱。"和尚见他赌咒,明知白赖了。争奈他是个女人家,又不好与他争论得。和尚没计奈何,合着掌,念声佛道:"阿弥陀佛!我是十方抄化来的布施,要修理佛殿的,寄放在你这里。你怎么要赖我的?你今生今世赖了我这银子,到那生那世上不得要填还我。"带者悲恨而去。过了几时,张善友回来,问起和尚银子。李氏哄丈夫道:"刚你去了,那和尚就来取,我双手还他去了。"张善友道:"好,好,也完了一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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