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_[日]太宰治【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太宰治

  自那之后,六年过去了。

  葫芦花,啊,弟弟也真够苦的。而且,前途无路,究竟如何是好呢?恐怕他现在仍是茫然不知吧。他只是每天拼命喝酒打发日子。

  gān脆横下心来堕落下去,又会怎样呢?说不定反而会使弟弟变得快活些,不是吗?

  “有无并非属于不良的人物呢?”那本日志上也写了。他这么一问,我仿佛感到自己、舅舅和母亲,都是不良的人物了。所谓“不良”,兴许就是温存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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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女性套装。

  (2) Claude Monet(1840-1926),法国画家,印象派创始人之一。代表作有《睡莲》《鲁昂大教堂》《帆船》和《花园里的女人们》等。

  (3) 埼玉县chūn日部市东部牛岛生长的藤子,特别天然纪念物。

  (4) 静冈县磐田郡丰田町星兴寺的藤子,天然纪念物。能乐《熊野》中的模特儿、平宗盛的爱妾熊野的位于该寺,故称熊野之藤。

  (5) 皆为作用于jīng神方面的药物。

  (6) 自尊心。

  (7) 运用假面具表演的古典戏剧。

  四

  上原二郎先生(我的契诃夫,My Chekhof,M·C):

  究竟该不该给您写信,我犹豫了好久。今早,我蓦然想起耶稣的话:“要驯良像鸽子,灵巧像蛇。”(1)于是,出奇地来了兴致,决定给您写信。我是直治的姐姐,还记得吗?要是忘了,那就好好想想吧。

  近来,直治不断去打扰您,给您添麻烦,实在对不起。(其实,直治的事还是由直治自己处理,我跟着道歉,自觉很无聊。)今天我不是为着直治,而是为自己的事来求您。听直治说,京桥的公寓遭难后您搬到现在的住址来了,我很想到东京郊外的府上登门拜访,可是家母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不能撂下母亲不管,一个人去东京,所以才打算给您写信。

  我有件事要同您商量。

  我所要说的事情,若是从过去的《女大学》(2)的立场来看,也许是非常狡猾、肮脏、品质恶劣的犯罪。但是在我,不,是我们这个家,照现在这样,很难生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您是弟弟最尊敬的人,所以我才向您袒露我的毫无掩饰的内心,请求您多多给予指导。

  现在的日子实在让我无法忍受。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而是说,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三口是无法活下去的。

  昨天,我很痛苦,身子发烧,喘不出气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中午,下边农家的姑娘背了大米来,我照约定好的,送给他一些衣物。那姑娘和我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喝茶,她带着一副颇为现实的口气对我说:

  “光是靠变卖东西,今后能坚持多久呢?”

  “半年到一年。”我回答,抬起右手半掩着面孔,“太困了,困得受不了啦。”

  “您太累了,老觉得困,或许得了神经衰弱症吧?”

  “也许是的。”

  我流泪了,心中泛起现实主义和làng漫主义这些词语来。对我来说,现实主义是不存在的,这样我还能活下去吗?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母亲已是半个病人,躺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弟弟您是知道的,他是个心理上的大病号,待在这边的时候,他老是到附近一家兼做旅馆的饭铺喝烧酒,每三天,就要带上我变卖衣服的钱,到东京方面出差。不过,这还不是最苦恼的事,更可怕的是,我清醒地预感到,我自身的生命,将在这种寻常生活中自动消亡下去,就像芭蕉叶子尚未凋落就腐烂一样。我实在受不了了。因此,即使违背《女大学》的遗训,我也要从现实生活中逃脱出来。

  因此,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我打算最近向母亲和弟弟明确宣言,我一直爱着一个人,将来,我想作为他的情人一道生活下去。这个人你也认识,他的名字的大写字母就是M·C。我从前一有苦恼就想向M·C那里跑,我想他想得要死。

  M·C和您一样,也有夫人和孩子,看来也有比我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不过,我老觉得,除了M·C那里,再没有我的生活之路了。我虽然没见过M·C的夫人,但我听说她是个十分贤惠的女子。一想到那位夫人,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女人。但我感到我目前的生活更加可怕,我不得不去投靠M·C。我想像鸽子一般驯良,像蛇一般灵活,我要使我的爱情得以实现。但是,母亲、弟弟,还有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不会赞成我的做法。您怎么样?总之,我除了独自打主意、独自行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里我就热泪滚滚。因为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遇到的事啊。这件困难的事情,难道就没办法在周围人们的祝福之中解决吗?像面对一道难解的代数因数分解题寻求答案,总觉得可以找到一个突破口,豁然开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所以我又立即变得开朗起来了。

  但是,关键是M·C,他会如何看待我呢?想到这里,我又气馁起来。论说,我是送上门的,怎么说呢,送上门的老婆,这可不好听,送上门的情妇,其实不就是这么回事吗?M·C要是实在不愿意,那也就算了。所以,我求求您,请您问问他看。六年前的一天,我的心里升起过一道粉红色的彩虹,虽然那既不是情也不是爱,但经年累月,那彩虹越来越鲜艳、浓丽,我从来没有将它忘却。骤雨过后的晴空升起的彩虹,不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悬挂在心头上的彩虹,似乎是不会消失的。拜托了,请您问问他吧。他对我会是怎样的看法呢?是不是也把我看作雨后天空中的彩虹呢?是不是早就瞬息即逝了呢?

  果真如此,我必须消除我的彩虹,然而只有先行消灭我的革命,才能消除我心中的彩虹。

  我盼望着您的回信。

  我近来稍稍胖了,我想,自己与其说是个动物性的女人,不如说是个真正的人。今年夏天,只读了一本劳伦斯的小说。

  M·C先生:

  因为没有接到您的回信,那就再写一次信吧。上次寄去的信充满狡猾的蛇一般的jian计,都被您一一看穿了吧?的确,那封信我是绞尽脑汁,在字里行间巧布疑阵、故弄玄虚写成的。也许您认为那封信只不过是意在向您哭穷,只为了索要钱财吧?我虽然不能完全否认,但是如果说我只是为了寻求自身的保护人,对不起,我是不会特别选择您的。我觉得我有着许多爱护我的有钱的老人。就在前不久,有过一桩奇妙的姻缘。那人的名字您也许知道。他六十开外,是个独身的老者,听说是艺术院会员什么的。这位大师为了娶我,竟然跑到这座山庄来了。这位大师就住在我们西片町老家附近,我们本来都在一个“邻组(3)”,经常见面。有一次,记得是个秋天的huáng昏,我和母亲两人乘汽车从那位大师门前经过,当时他一个人茫然地倚门而立。母亲透过车窗向那位大师点头致意,那位大师紧绷着的苍黑的脸孔猝然变得比红叶还要艳红。

  “他是否动情了?”我故意打趣地说,“妈妈,他喜欢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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