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胱炎!”我热情地叫了出来。
“是的,是膀胱炎,”她喘了口气,双眼放光,“可怜的小家伙,它尿得到处都是。”接着她恢复了呼吸,又冒出更妙的一句:“它的尿液有轻微出血现象。”
我的上帝啊,真有趣。如果她说:它尿里有血的话,我想事情就会被很快理解。但是奥林匹斯,却激动地穿上给猫治病时穿的医生服,与此同时,也穿上了医疗专业术语的服装。我总是喜欢听别人这样说话。对我来说,“它的尿液有轻微出血现象”是个消遣的句子,在耳朵中响着,让我想到一个从文学中解脱出来的奇特世界。为了这同样的理由,我喜欢读药品说明书,以便从这种技术名词的准确性中得到暂时的休息,它让人对其jīng确性产生错觉,对其简洁性感到震惊,它召唤出一个时空维度,那里没有对美的追求、为创造而受的痛苦和为求崇高而永远带着绝望的憧憬。
“膀胱炎有两种可能的病因学。”奥林匹斯继续说道,“感染性细菌,或是肾脏机能障碍。我先是摸了它的膀胱,确认一下有没有球状体现象。”
“球状体现象?”我惊讶地说。
“当肾脏机能发生障碍,猫就不能小便,膀胱膨胀,形成一种‘囊状球体’,我们只要摸下肚子就能感觉得到,”奥林匹斯解释道。但情况不光如此。当诊断时,根本看不出来它是否有病,唯一知道的是,它继续到处尿尿。“
我想起索朗热·若斯的起居室变成一个番茄酱色的大草褥。但这对奥林匹斯来说,只是次要的损失。
“于是,索朗热去找人给猫的尿液做分析了。”
宪法一切正常,没有肾结石,在它小小的果仁状膀胱里没有藏匿潜伏性细菌,没有渗透性细菌因子,然而,尽管有抗菌药、镇静剂和抗生素,宪法却还是没能好起来。
“那它到底是怎么了?”我问道。
“您不会相信的,”奥林匹斯说道,“它得的是间质性特发性膀胱炎。”
“我的天啊,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极感兴趣,说道。
“哦,是这样的,宪法好像患有严重的癔病。”奥林匹斯笑着答道,“间质性是指膀胱内壁发炎,而特发性是指没有确定治疗原因,简单地说,当它紧张时,膀胱就会发炎,确切地说是像女人那样。”
富人的义务(5)
“不过为什么它会紧张呢?”我大声问道,因为宪法是只既臃肿又懒惰只起装饰作用的猫,它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被好心的shòu医拿来做做实验,只是在于摸摸膀胱罢了,它要是会紧张的话,那其他的动物就要jīng神错乱了。
“shòu医说:‘只有猫自己才知道。’”
奥林匹斯不满地轻轻撇了下嘴。
“最近,保罗(若斯)跟她说他的猫长胖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无论什么原因都有可能。”
“那要怎么治疗啊?”
“像治疗病人那样治疗猫。”奥林匹斯咯咯笑着,“给它吃抗抑郁药品。”
“没开玩笑吧?”我说。
“没开玩笑。”她回答我。
我曾跟您说过,我们是动物,将来依然是。一只富人家的猫和一个有文化的女人得同样的病,不能说是nüè待了猫或说是人类传染了无辜的家庭宠物,相反,应该指出的是这种动物之间深刻的联系,我们吃同样的东西,得同样的病。
“不管怎样,”奥林匹斯对我说,“以后在治疗我不了解的动物时,我想想这个就行。”
她起身,礼貌地向我道别。
“对了,谢谢您,米歇尔太太,只有和您在一起,我才能畅所欲言。”
“不用客气,奥林匹斯。”我对她说,“我很乐意这样做。”
我正准备关门时,她对我说道:
“哦,您知道么,安娜·阿尔登要把公寓卖了,我希望那房子未来的主人也能养只猫。”
山鹑屁股(1
17. 山 鹑 屁 股
安娜·阿尔登要卖房子了!
“安娜·阿尔登要卖房子了!”我对列夫说道。
“哦,那好吧。”它回答我说--至少我感到它会这么说。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一间公寓更换住户。老默里斯夫人把地方腾给小默里斯夫人,巴多瓦兹一家、若斯一家、罗森一家几乎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阿尔登一家是和我们同时搬进来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会一同老去。至于德·布罗格利一家,他们在这儿已经住了很久,而且还将继续住下去。我不知道议员先生的实际年龄,但是他在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很老,这就产生了这样一种状况,尽管现在他已经老了,不过看起来反倒很年轻。
于是,在我眼中,安娜·阿尔登成为了第一个要转手卖房子的人。奇怪的是,这种不可知的未来使我害怕,我是否已经习惯于这种永恒的开始,而这永恒的开始连同这种改变所带来的依旧未知的前景,使我陷入到时间的长河之中,时刻提醒着我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们醉生梦死地活在每一天,仿佛明天依旧还会重生,格勒内勒街七号的压抑无趣,一个清晨接着一个清晨地重现永恒,突然使我感到这似乎是一个被bào风雨肆nüè的小岛。
非常震撼,我拿起我的四轮草制提包,把轻轻打鼾的列夫留下,便晃悠悠去了市场。在格勒内勒街和巴克街的拐角处,仁冉,这个破纸盒的忠实房客,他看着我就像看到猎物的蜢蜘。
“啊,米歇尔妈妈,您又丢猫了?”他给我抛出这样一句话,而且还是笑嘻嘻的。
至少有一样东西没有改变。仁冉是个流làng汉,多年来,他一直在这里过冬,在他破旧肮脏的纸盒子上,穿着类似世纪末俄国批发商味道的破旧外衣,就跟穿着这件衣服的人一样,这件衣服也是有了年头的。
“您还是去收容所吧,”像平常一样,我对他说道,“今天晚上会很冷的。”
“啊,啊,”他尖声叫道,“去收容所,我希望您去看看,我觉得这儿挺好。”
我又接着走我的路,然后,感到很内疚,于是我重又回来。
“我想跟您说的是……阿尔登先生昨晚去世了。”
“那个评论家么?”仁冉问我,眼睛突然变得很有神,重新抬起他的鼻子,像一只猎狗嗅到了山鹑屁股的味道一样。
“是的,是的,是那个评论家,他突然心脏衰竭。”
“啊天哪,啊天哪,”仁冉重复着,看起来真的是激动不已。
“您认识他?”我问,为的是没话找话说。
“啊天哪,啊天哪,”流làng汉又开始重复这句话,“这么优秀的人居然会先过世!”
“他有着美好的一生,”我冒险说道,心中却为这种表达法暗自惊讶着。
“米歇尔妈妈,”仁冉回答我。“想必这样的家伙不会再有了,啊天哪,”他又重复一遍,“我会想他的,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