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秘书承担着他所有和我接触的工作。我打赌小津先生的到来受到整个街区的人的追捧跟保罗·居扬有着很大的关系。保罗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他父亲是越南人,因此他有着亚洲人的雅致高贵感和从容神秘感。他的母亲是白俄罗斯人,因此他又有着欧洲人的高大身材、斯拉夫人的颧骨,以及单眼皮的清澈明亮的双眸。他身上结合了男子气概和女子的文雅细腻,综合了西方的阳刚美和东方的yīn柔美。
那是一个闹哄哄的下午,我知道了他的出身。那天,他依然在为工作奔走忙碌着,他按响我的门铃,通知我送货员会很早送来新的一批家具,我提议一起喝杯茶,他很慡快地答应了。我们聊得很轻松。谁能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英俊迷人并且能力出众-- 我对天发誓,他真的是相当出色,只要看看他的组织工作能力、对局面的掌控能力、从不知疲倦的身影,以及在平静中把每件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的能力,便能判断出来--却并没有附庸风雅的习惯呢。当他热情地向我道别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和他聊天,我完全忘了掩饰自己。
还是回到今天的新闻吧。
“他辞掉了男爵夫人,而且把剩下的其他人也一并辞退。”
外壳下(1)
曼努埃拉没有隐藏她的喜悦。安娜·阿尔登在离开巴黎之前,向维奥莱特·格勒利耶保证,一定会把她推荐给新的住户。小津先生,非常尊重因卖给他房子而痛苦万分的寡妇的意愿,同意接受她,并和他们见面,因为安娜·阿尔登的帮助,格勒利耶一家原本能够在一个高档住宅中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的,但是维奥莱特向她表示qiáng烈希望留在,用她自己的话说是,那个让她度过一生最美好时光的地方。
“离开,那跟死亡没什么两样,”她曾这样对曼努埃拉吐露心扉,“最终,我没能为您说话,我的姑娘,您必须自己解决。”
“我自己解决?哼!” 曼努埃拉说道,自从她在我的建议下看了《乱世佳人》那本书后,她就把自己当作阿让特伊阿让特伊:法国市镇,在巴黎西北。--译注的郝思嘉了,“可是最终,她离开了,留下的却是我!”
“是小津先生雇佣你的吗?”我问道。
“您肯定想不到。”她对我说道,“他请我每周做十二小时的工,像对待公主似的付给我工钱!”
“十二个小时!”我说道,“您想怎么做呢?”
“我将要离开帕利埃夫人了,”她兴奋异常地回答说,“我将要离开帕利埃夫人了。”
因为应该去享受真正美好的事物。
“没错。”她又接着说道,“我将要离开帕利埃夫人了。”
我们平静地享受着这一串好事所带来的美好时刻。
“我去泡壶茶。”我说道,不再沉醉于怡然自得当中。“上名贵白茶,来庆祝这一重大事件。”
“哦,我忘了。” 曼努埃拉说道,“我带这个来了。”
她从提包里取出一个奶油色丝线纸制的钱包。
我立刻解开蓝色丝绒带。里面是像黑色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黑巧克力果仁。
“他付给我一小时22欧,” 曼努埃拉说着,摆上茶杯,又重新坐下,并礼貌地把列夫请出去发现世界。“22欧!您相信吗?别的住户只付给过我8欧、10欧、11欧!这个小气的帕利埃家女人,她只付给我8欧,不光如此,她还把她那恶心的内裤随意扔到chuáng下面。
“他也可能把脏内裤随意扔到chuáng下面的呀。”我笑着说道。
“哦,他不是那样的人,” 曼努埃拉说,突然她若有所思起来,“不管怎样,我希望自己能够胜任。因为他家有好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您知道。还要给那些名叫‘君子’的植物浇水。”
曼努埃拉说的是小津先生家里的中国盆栽。那些植物都是非常庞大、细长的样子,却没有给人平时让人看起来不舒服的扭曲的感觉,而当盆栽被放到大厅时,它们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纪,沙沙作响的叶丛,如同瞬息消失的遥远森林一般。
“我怎么没想到室内装饰师会有这么一招,” 曼努埃拉接着说道,“全部取消,全部重做!”
对曼努埃拉来说,室内装修师是在昂贵的沙发上放上坐垫,接着退后两步来欣赏一下效果的天上的神仙。
“他们把墙都给砸了,”早在一个星期前她就对我这样说道,她气喘吁吁,快步爬着楼梯,手上还拿着一把超大的笤帚--“您知道,现在他家真的很棒。我真希望您能去看看。”
“他那两只猫叫什么?”我不得不这样转移她,为的是避免并打消曼努埃拉头脑里这个危险的怪念头。
“哦,它们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她一边说,一边悲哀地看着列夫,“它们都很瘦,走起路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这样。”
外壳下(2)
她边说边做出两只手摆来摆去的奇怪动作。
“您知道那两只猫叫什么名字吗?”我又重复一遍。
“母猫的名字叫吉蒂,公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她说。
一滴冷汗以破纪录的速度随着我的脊柱流淌下来。
“是叫列文吗?”我暗示道。
“没错,”她对我说道,“就是这个名字,列文。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皱着眉头。
“难道是那个革命家?”
“不是啊,”我说道,“那个革命家叫列宁。列文是一部俄国伟大小说的主人公。吉蒂是他深爱的女人。”
“他把所有的门都换了,”俄国伟大小说并不能吊起她的胃口,曼努埃拉继续说道,“现在,那些门都能滑动了,真的,您要相信我,这方便多了,我自己在想我们为什么不把门做成跟他一样的,这样既能得到更大的空间,还会变得没那么吵闹。”
她说得很对。不止一次,曼努埃拉的概括使我不由得为之赞叹。但是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评语也同样引起我一种微妙的感情,这种感情与另外两个原因有着密切的联系。4. 断与续
这两个原因,同样与小津先生的电影有关。
第一个原因在于滑门本身。早在看电影《茶泡饭之味》时,我便对日本人生活的空间,以及在未将空间割断,并且还能在看不见的轨道上轻轻滑动的滑门倍感兴趣。因为,当我们打开一扇门。我们其实就是以一种狭隘的方式改变了我们的空间,首先,我们会触碰上这扇门,接着再用不均匀的比例将门推开一条缝。要是我们仔细揣摩一下的话,便会知道,没有什么比打开一扇门更丑陋的了。如果在这个门所在的房间里看的话,这扇门像极了一条断裂带,或又像是外省的破坏空间整体感的障碍物。如果在隔壁房间里看的话,这扇门便像是形成了个洼地,打开一个既宽大又愚蠢的裂缝,并消失在原本完整的墙壁上。在这两种情况下,门gān扰了宽阔感,没有其他的作用,除了通行的作用外,而通行的作用也会用其他方式来取代。滑门,避免了障碍,美化了空间,不仅没有改变空间的平衡,而且还使空间发生了变形。当滑门被拉开时,两个空间相互沟通,互不冒犯。当滑门被关上时,每个空间又恢复完整。此种分割和汇聚都无须僭越。如果说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推门是一系列撬锁的行为,那么拉门就是人生一次无声的漫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