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千代尊崇孚为师,他的言行举止,对少年竹千代日后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若非亲眼目睹,新六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件事情是真实的。
那天晚上,新六郎从无住寺返回途中路过崇孚家附近时,看见一个男人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来。纵然是亲眼目击,新六郎也不敢相信此人竟然是岩松八弥!
八弥只有一只眼睛,外号“独眼八”,新六郎再蠢也不会认错杀死自己主公的仇人。只是……八弥为何会来找崇孚呢?胸中怀着巨大疑团的新六郎,回来后急忙向竹千代汇报了这件事情。
“八弥决不会从崇孚师父家走出来的,是你看花了眼吧?”竹千代打趣道。
“小人看得千真万确,那人的确是岩松八弥。”新六郎的表情异常严肃。
“好了好了,估计你是天天念着报仇走火入魔了,天底下只有一只眼睛的人多得很呢。你看到的那家伙,大概和八弥长的很像吧。”竹千代笑着安慰他道。
虽然此后新六郎也曾多次来到崇孚门前观望徘徊,然而却再也没有见到岩松八弥的影子。
此刻的新六郎,正在无住寺的大堂内挥舞腰刀练习空斩:一顿乱砍,岩松八弥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中;一刀下去,今川义元的脑袋飞了起来;一剑刺出,氏真的胸膛就多出一个大窟窿。他坚信这些场面决不会是幻影,总有一天必将全部实现。
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氛迎面袭来。新六郎不由自主的收刀,屏息侧耳倾听。
里屋似乎有人在自言自语,“不过是个乞丐罢了。”想到此,新六郎高悬的心又重新放了下来。
“谁在那里呀?”黑暗中的新六郎用剑指着里屋问道。
“不要试图闯入,否则你小命难保。”从里屋传出的声音gān涩尖锐。
“来者何人?”说着,新六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时准备奋力一击。
“我是那个可怕的qiáng贼,把城内搞得天翻地覆的正是我。”
“你说什么?!”
“其实我本不是盗贼,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我也是骏府之人,既然你已亮明身份,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是吗?”对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可惜呀,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大喊,什么杀死义元、gān掉氏真;你对主子可真是忠心耿耿呀。”
新六郎暗叫糟糕,自己刚才练习空斩的时候太激动,这些话竟然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
“既然不是贼人,那你究竟是何人?难道是探细不成?”
新六郎急忙岔开话题反问道。
“我不是探细。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对了,你该不会是三河那个人质的侍从吧?”
“怎么,你连这个都……”新六郎大惊之下,心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很奇怪吗?你刚才一边喊打喊杀,一边痛哭流涕,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黑暗中你可以看见我流泪?”
“眼睛看不见,但是心可以。”
“你说来这里要取回属于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呀?”
“女人。”
“女人?”
“我是北条家的人,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主公本已将公主许配给我,却突然中途变卦,将公主又许配给今川氏真。这根本不是公主的意志,完全是一出政治jiāo易!当然,政治婚姻是战国乱世的惯例,从主公的角度而言,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我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如果就这么忍rǔ咽下夺妻之恨,那么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士可杀不可rǔ,我连夜离开北条家来到这里,化妆潜入骏府。本打算瞅准时机救出公主,不幸被骏府警卫发觉。我奋力杀死数名侍卫,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不过……”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你我既然有缘相遇,罢了,取走我的首级,回去请功吧!”
“你不惜身家性命潜入骏府,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从氏真身边夺走公主?”
新六郎被对方有勇无谋的鲁莽举动惊呆了。
当时,今川、武田、北条三家国境接壤,互相貌合神离,随时都准备借机吞噬其他二家。
今川家一直伺机入主京都,之所以迟迟不肯动身,就是担心北条氏背后突然发难。与上杉谦信素来水火不相容的武田和今川家也有同样的担心。为了集中兵力对付宿敌,对武田而言,同今川、北条两家结成联盟是十分必要而且必需的。
血债要用血来偿
同样,以关东为主要领地的北条家,必须时刻提防今川、武田两家的势力浸透。三国同盟对三方而言有益无害,彼此皆大欢喜。
通过太原崇孚从中调停,三方缔结了骏甲相三国同盟协议:氏政(北条信康之子)娶信玄女为妻,氏真(今川义元之子)娶氏康女为妻。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七月,赖姬(北条氏康之女)出嫁今川氏真。原来的未婚夫羞愤之极,一气追至骏府城内欲夺回未婚妻。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新六郎惊叹之余,不禁对此人的大胆无畏很是钦佩。
“死亡本是武道的最高境界。侍奉主公为的是什么?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主公既然将公主下赐给卑职,就不该中途变卦。为讨回公道,我不惜身家性命追踪至此。哪怕是家臣,也有作为武士的基本尊严。既然公主已嫁到今川家,我无意破坏两家的和睦,只是想要氏真给我一个jiāo代。可惜,我低估了骏府警卫的实力,眼看距离公主寝室只有一步之遥,却被他们发觉……我奋力斩杀数人逃到这里,作为武士,我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了,你快点动手吧!”对方边喊边冲了出来。
新六郎吓得浑身打了个战栗:来人全身被鲜血浸透,就像刚从血池中爬出来一样;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五官原来的具体位置;在新六郎看来,这样的人,和死人并无任何区别。但纵是这样,此人黑暗中仍能清楚感觉到新六郎的一举一动,可见其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果然是忠勇之士,领教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在下植村新六郎,是松平竹千代的家臣。主公现在作为人质被抵押在今川家中,在下也跟随来此侍候主公起居。”由于敬佩,新六郎不知不觉间对此人改说了敬语。
“好汉幸会!原本我也没有打算死在今川氏家人手中,你来的正是时候。本想拜托你当‘介错⑥’,但我现在连切腹的力气也没有了。快,抓紧时间动手吧!”对方命令道。
“不过……阁下智勇兼备,在下深表钦佩。有件事困扰在下许久,百思不得其解,还望您不吝赐教。”
新六郎简短讲述了先君广忠如何被岩松八弥杀死,八弥又是如何出现在崇孚家中的事。
新六郎话语刚落,对方哈哈大笑道:
“哈哈,此事先前我早有所闻,听你这么一说,答案就全部揭晓了。一切都是崇孚的杰作:三河地处jiāo通要道,是上京的必经之地,今川家对这块宝地早已垂涎三尺。只要广忠公一死,松平属下家臣团必将四分五裂,届时趁机攻取三河,岂不易如反掌?这正是崇孚的企图所在!一定是他买通岩松八弥刺杀了广忠公。果如崇孚所料,不但如今的冈崎被今川家纳入领内,就连竹千代殿下也作为人质被抵押在骏府城内,成了笼中之鸟。崇孚不愧是今川家族的头等智囊,只有他才能想得出如此绝妙的一箭双雕之计。”